这一天的重要事件是指挥官的“命令发布会”。由传令兵召集他们在指挥官的车厢里集合,看到他和副官戴着大檐帽,带着全副装备。他说的头一件事是:“这是命令发布会。我希望你们参加时要全副装备。我们偏巧在火车上,但这一事实是不重要的。”康德拉琴科以为他要打发他们回去重新着装,但是他盯了他们一会儿说:“坐下。”

    “我们让营地处在一种很不体面的情况中。我随便走到哪儿都看到军官没有尽职责。丢下的营地是个什么样子最能说明团级军官的效率。营和营的军官们的荣誉就靠这个。而且——”下面的话他真说了呢,还是康德拉琴科从他愤怒口气和眼光里猜出来的?

    康德拉琴科想,他把话咽下去没有说出来——“我不想让几个临时军官的松松垮垮破坏了我的荣誉。”

    大家坐在那里,拿着笔记本和铅笔等着记录下下一步工作的详细命令。一个较为敏感的人就会看出,他已经不能给人深刻印象了;他也许看出来了,补充了一句:“我要求的只是忠诚的合作精神。”

    然后,他看着笔记本念道:

    “命令。”

    “情报:有迹象表明,英国海军将会入侵波罗的海,本部将加入沿海的防御部队。本部现正运行于012地点与054地点之间。这是063地点的主线,易于受到敌舰的大炮轰击和登陆部队的攻击。”

    “意图:我打算到达054地点。”

    “方法:火车大约在21点15分到达目的地……”等等。

    听到指挥官念的这些内容,康德拉琴科和大家的心都禁不住一沉。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场由爱尔兰人行刺乾国特使引发的俄罗斯间谍案,会引发这样的大事件。

    康德拉琴科一直很关注伦敦的消息和事件的进展,最新的消息是伦敦警察厅破获了俄国在伦敦的情报网,抓获了大量的间谍,因为有俄国公使馆人员参与其中,英国要求对俄国公使馆展开搜查,这当然激怒了俄国方面,俄国公使拉姆斯多夫声称如果英国方面强行对俄国公使馆进行搜查,就是“对俄罗斯帝国的尊严的严重侵犯”,他将下旗回国,同英国断交。在拉姆斯多夫的威胁下,英国政府出于谨慎的考虑,没有立即搜查俄国公使馆,只是对使馆进行了封锁和监视。而后抓获的间谍招供,俄国驻伦敦武官帕夫洛夫上校参与进行间谍活动,英国方面随即要求俄国公使馆交出帕夫洛夫,俄国方面先是拒绝了英国人的要求,接着又声称帕夫洛夫上校和他的夫人瓦连莉娅已经失踪,目前不在使馆内。正当双方紧张交涉之时,帕夫洛夫躲藏在伦敦近郊的秘密住所被发现,英国警察随即前往拘捕,帕夫洛夫开枪拒捕,结果被击毙。之后帕夫洛夫的夫人瓦连莉娅闯进了乾国特使林逸青的住所大闹后离开,在一座公园里杀死一名男子后自杀。

    由于英国警察在帕夫洛夫的住所里搜出了大量他偷盗的财物,其中包括邓洛普议员收藏的大量价值不菲的珍贵艺术品,表明帕夫洛夫在担任武官期间还客串着大盗的角色,英国方面以此为理由强行搜查了俄国公使馆,在帕夫洛夫的房间里起获了大量的地图、书信和文件,表明帕夫洛夫确实是在进行针对英国的间谍行动,而面对这些证据,俄国公使拉姆斯多夫坚决不承认,声称是“英国对俄国的可怕栽赃”,为了抗议英国人搜查使馆的行动,拉姆斯多夫宣布关闭使馆,下旗绝交,英国方面被彻底激怒了,宣布英国本土舰队和海峡舰队进入备战状态。

    而刚刚指挥官宣布的命令表明,战争一触即发。

    刚才的命令中,要害地方出现在结束时宣布的“后勤”项下:三连抽出一排人,在火车到达侧线时负责卸车,那里有一些马车把物资全部运到新营地的临时堆集处。他们将一直要工作到完成任务;还要抽出的一排人看守堆集处,在营地周围警戒。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能给值勤的人发茶吗?”

    “不能。还有什么问题?”

    当康德拉琴科把这个命令向军士长传达时,他说:“可怜的老三连又倒霉了。”于是康德拉琴科明白这是在处罚他反对指挥官。

    康德拉琴科给几位排长传达了指挥官的命令。

    “喂,”奥列格说,“这差事叫咱们的小伙子非常为难,他们会发脾气的。他好像老是派咱们干脏活。”

    “你去执行警戒任务。”

    “好的。但是,我在黑暗里怎么能看出周围的警戒线呢?”

    灯火管制开始了不久,一个勤务兵闷闷不乐地顺着列车车身走着,他弄出的嘎啦嘎啦响声惊动了我们。一个有经验的军士大声喊着:“上第二道菜了。”

    “敌舰如果到了海边,会看到灯光的,”康德拉琴科对大家说,“务必把窗户全关上。”然后,他写了一个简明的情况报告,说明了工作情况,什么也没有耽误。看来指挥官很满意这个报告,因为他再没说什么了。天黑后,大家都睡了。

    最后,在深夜,部队到了要去的铁路侧线。他们的安全作战行动训练要求避开车站和月台。在黑暗中,从开动的火车上跳到铺着矿渣的轨道旁,引起了混乱和损失。

    “到铁路堤下的路上集合。康德拉琴科上尉,三连的行动和平常一样慢慢吞吞。”

    “是,长官。只是我们离开车厢时遇到点困难。”

    “怎么了?”

    “士兵们看不见道路,长官。”

    “哦,我相信,你们应该是非常认真。不要管灯火管制了吧,开始行动。”

    到现在,康德拉琴科那些半睡半醒的、恼怒的兵士哗啦啦地在大路上排起队来。不一会儿奥列格那个排就出发,接着在黑暗中消失了。康德拉琴科看到几辆马车,排成一队的士兵把补给品从陡峭的路堤上一件一件地传递到堤下。现在,当士兵们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件目标明确的工作时,变得比较快活起来。最初,康德拉琴科和他们一起传递了半个钟头东西;后来他停下来去迎接坐在首先开回来的马车上的副连长。

    “那个营地很不错,”他报告说,“是一片很宽阔的私人住宅,有两三个湖。看来如果运气好,我们还能逮着几只野鸭。村里有家酒店,一个邮政局。几英里内没有市镇。我已设法为咱们俩搞到一间小屋。”

    凌晨四点,运输工作结束。康德拉琴科坐着最后一辆马车,通过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下垂的树枝常常抽打马车的车顶,在有的地方,他们离开小道开到私宅内的马车道上,有的地方,他们开到两股马车道会合的空场上,有一串防风灯标志着这里放了一堆物资。他们在这里卸了车,终于跟着向导到了营地,天空没有一颗星,濛濛细雨开始落下来。

    康德拉琴科一直睡到勤务兵叫醒他。他疲乏地起床,默默地穿起衣服,刮脸。康德拉琴科走到门口才问副连长,“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他告诉了康德拉琴科这地方的名字。马上,仿佛有人突然关了门,多少天来在他耳边不停地、愚蠢地响着的声音突然给打断了;接着是巨大的沉默,起先是一片空虚,但是随着康德拉琴科的受了伤害的感官恢复了知觉,他的耳边逐渐充满了许多甜美的、纯真的、久已忘却的声音:因为副连长说出了康德拉琴科那么熟悉的一个地名,具有古老深奥魔力的魔术般的地名,只消一听到它,魂牵梦绕的岁月的影子就开始在康德拉琴科眼前联翩飞舞了。

    康德拉琴科呆呆地站在小屋外面。雨停了,但是阴云密布,低低地笼罩在头上。是个寂静的早晨,厨房里的炊烟笔直地向铅色的天空升起。一条大车道,原来用碎石铺成,后来长满了青草,现在却出现了一条条车辙,给搅成了烂泥。这条大车道沿着山坡伸展,下了山头就看不见了。道路两旁杂乱地散布了一幢幢小房子,从那儿发出一阵阵格格声,人语声,口哨声,嘘声,一营兵士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他们发出像动物园里一样的嘈杂声。一片更熟悉的、精美的园林风景在他们前面和周围展现。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处在一个孤零零的、蜿蜒的山谷怀抱之中。他们的营地驻扎在小山的缓坡上。对面那片景色尚未令人陶醉的原野一直伸展到附近的地平线上。中间流着一条小溪——名叫月亮河,发源于不到两英里远的名叫月亮泉的农场,过去他们有时走到那儿去喝茶;溪水往下流,在流入大海之前就成了一条大河。大河在这里用闸拦住,形成了三个湖,其中一个不过是一片蓝灰色的芦苇荡,但是其他两个湖却宽阔得多,湖面反映出云影天光和湖边巨大的山毛榉树。树林里长的都是橡树和山毛榉树,橡树是灰色的,光秃秃的,山毛榉树由于刚萌幼芽,微带绿意;这些树与绿色的林间空地和开阔的绿草地构成了一个简单的、精心设计的图案——黄底白斑的小鹿还在这里吃草吗?为了免得没有一处寓目的地方,在水边屹立着一座古老的教堂,一座爬满了常春藤的拱门架在连接起来的河堰最低处。这一切都是一个半世纪以前设计和建筑的,使得人们今天可以欣赏这片风光的丰姿。一道绿色的山峦挡住了康德拉琴科的视线,使他看不到山那边的房屋,但是他却十分清楚房屋的位置和样式,这一片房屋伏在树间,好像一只雌鹿伏在羊齿草丛中。

    奥列格侧着身子走过来,用他大部分是学来的、可是别人却学不像的样子向康德拉琴科敬礼。他的脸色因为干警卫熬了夜,显得有些灰暗,而且还没有刮脸。

    “二连接替我们了。我已经打发小伙子们洗澡去了。”

    “好。”

    “房子就在那边拐角的地方。”

    “知道了。”康德拉琴科说。

    “旅司令部要迁来。这个地方当兵营是够大的了。我刚才侦察了一番。我认为非常华丽。奇怪的是,还有一个教堂。我进去看了看,正在做礼拜——只有一个神父和一个老头儿,我感到非常尴尬。宗教的事你比我在行。”也许他看到康德拉琴科好像没有留心听他的话,为了尽最后的努力,来引起康德拉琴科的兴趣,就说:“台阶前面还有一个大极了的喷泉,完全是用岩石雕成的动物。你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喷泉。”

    “见过,奥列格。我以前到过这儿。”

    这些话在康德拉琴科耳边回响,由于他居住的房屋的穹顶而更加响亮了。

    “哦,好,这一切你都知道。我要去洗洗了。”

    他以前到过那儿,他知道那儿的一切。

    “我到过这儿,”康德拉琴科说。他以前到过那儿;十多年前,在六月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里,他第一次和塞巴斯蒂安一道去那儿,那时沟里长满淡黄色的绒线菊,空气里充满了夏天的芳香,那是特别晴朗的一天;虽然他常常去那儿,每次的心情都不一样,但是,在他这最后一次旧地重游时,心里回想起的却是他第一次的访问。

    那一天,他也是漫无目的地来到这里的。那时这里在划船比赛。那块地方现在已经沉没,被人遗忘、不能复原了;海水很快把它淹没了,那时这里还是一座精雕细刻的小镇。在她空阔、安静的街上,人们像在黄金时代那样走路和说话;她秋天的雾,灰色的春天,她那难得的夏天的光辉——像那天那样——这时栗树开花,钟声清晰地高高飘过山墙和圆屋顶,散发出几个世纪的青春的柔和气息。是这种寂静使他们朗朗的笑声发出回响,使回声静静地、欢乐地在喧闹声中飘扬。在划船比赛的时候,一群妇女闹哄哄地来到这里,人数多达几百,她们嘁嘁喳喳,花枝招展地走在卵石路上,登上许多级台阶,游览观光,寻欢作乐,喝一杯杯红葡萄酒,吃面包夹腌黄瓜;撑着方头平底船在河上到处转,成堆地拥上游艇;她们出现在那些年轻人里爆发出一阵阵十分滑稽的的逗笑的对话,她们在大学教室里的合唱特别引人注意。闯进来的这批人的喧闹声响遍了每个角落,在这小镇里,这闹声不是一般的喧闹,而是引起最粗俗骚乱的源泉。人们当时正在开舞会。在康德拉琴科居住的四方院子的前排楼房下已经铺起地板,支起帐篷,在门房周围摆满了棕榈和杜鹃花……

    现在,美丽的小镇已经不见了。

    她消失的原因,是俄罗斯帝国的海军和海防建设。

    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就在波罗的海之滨,这片海域对俄国至关重要,阻止外敌从海上威胁首都成为俄国海军的首要任务。到目前为止,波罗的海方向上的最大威胁无疑是英国海军。作为传统大陆国家,俄国在海军理论和海军战略上可谓相当欠缺,该如何应对未来的海上危机,俄国人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因此俄国只能参照他国,首先是法国,因为法国也是传统的大陆国家。但法国在海军方面能够提供给俄国的参考相当有限,还往往存在很多问题,象法国建造的铁甲舰往往上层建筑较大,重心较高,加上舷缘内倾大,在海上转向时倾侧严重,稳性不足。

    在海军政策和理论上,奥贝的“新学派”盛行的“小舰鱼雷”理论对俄国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一些人主张在波罗的海大量布署雷击舰和潜艇,要用“蜂群”般的雷击舰和潜艇淹没来犯的英国海军。这一主张的优点是省钱,见效快,不象传统主力舰队那么复杂昂贵。俄国陆军高层也欢迎这种理论,因为海军要的经费少了,陆军的“蛋糕”自然就会大一些。在一些人看来,铁甲舰实在是费钱又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

    但偏好“大舰巨炮”的俄国高层不允许这样的“小海军”出现。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选用哪种款式的铁甲舰,对英国这样一心谋求海上霸权的国家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们只要安装了巨炮、充当远洋舰队核心的标准铁甲舰。但对波罗的海沿岸国家来说,他们还有一种看起来物美价廉的选择:岸防舰(说的好听点叫“岸防铁甲舰”)。这类军舰只安装少量的大口径主炮,装甲也薄,对航速和续航力的要求也低于正常的铁甲舰。事实上,波罗的海沿岸的瑞典、挪威、丹麦等国都选择岸防舰作为海军主力。但亚历山大三世不能容忍自己的海军与北欧小国为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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