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河的玉不仅是成色好,更特别是出产七彩水晶。水晶也是稀罕东西,不过价格比羊脂白玉要低得多,但这么大的一块蓝水晶怕是可以供上一家人一两年的生活。张春生是老采玉人张九成的小儿子,他见过的好水晶自然不少,看到这块蓝水晶还是忍不住惊叹。

    石砬子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听见埃丽尔这样说,想也不想抓起那块石头就往手掌上放。蓝石头捏起来不象玉,凉凉的,轻飘飘的。才触到伤口上面,血便立刻止住了。

    守河人虽然和河神关系非常,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张春生看看埃丽尔又看看石砬子,一脸的不明白,终于忍不住张口问:“埃丽尔!哪里来这样的宝贝啊?”

    埃丽尔漆黑的瞳仁闪了一闪,鼓起腮来得意地说:“不告诉你!”把双手往身后一负,竟然顾自走了。张春生与石砬子两个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忽然听见埃丽尔在前头喊:“两个呆子!还愣着做什么?今天晚啦!”

    可不是,日头都走到中天那边去了。

    埃丽尔的心情真好,她在前面走着跳着,断断续续地哼着山歌,全然不管后面两个人赶得辛苦。穿过了松林,雾气就重了,道路又坎坷,石砬子帮张春生扛着那些工具,走得小心翼翼,眼看着埃丽尔那身黑红色的格子衣裙就模糊了起来。

    过了松林,绕过那颗老树,就进了山谷。埃丽尔住在山脊上。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远远望见蜿蜒的白玉河和青玉河。可是天气好的时候不多。山谷里永远都是那么重的雾气。一层一层浮起来,埃丽尔家的小屋子就好像是修在了云海里一样,非常好看。

    走在雾气里,就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了。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路程的远近。进了山谷半顿饭的功夫,雾气浓得好像凝结了一样。那样鲜亮的太阳似乎是悬挂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天空中,一丝光亮也透不过来。张春生的眼睛瞪得发疼,也只能勉强认出埃丽尔的身影。谷里的路不好走。以往都是一大群人赶路。有说有笑,没有觉得。今天身边只有这么闷葫芦一样的石砬子,张春生忽然觉得害怕起来。

    “埃丽尔,埃丽尔。”他大声喊,“走慢一点啊!”

    埃丽尔停下脚来,脆生生地应道:“阿生哥,你不是总说自己力气大么?怎么扛着那么点东西就走得慢了?”

    张春生耳朵一热,采玉要带的家伙一大堆,怎么是“那么点东西”,可是埃丽尔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只是低头发力疾走。可是再怎么疾走。埃丽尔的身影也还是渐渐消失了,只有石砬子一直都走在自己前面。他心里暗暗奇怪:石砬子也好像是记熟了这里的路似的。

    正在闷想,忽然心里一惊,猛地收住了脚步,石砬子肩头的那个皮管架子已经贴在了鼻尖上,张春生背上顿时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

    “做什么呀?!”他低声呵斥石砬子,在这个山谷里要是摔上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守河人,谁知道身边是什么地势?

    石砬子没有回答,伸手抓了一下张春生的胳膊,等了一下才轻声说:“埃丽尔要唱歌啦!”张春生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埃丽尔似乎站得很近,但总是看不见,只能听见细弱的歌声在身边飘起来。

    游丝一样的歌声在羊奶一样的白雾穿行,似有似无。那是一种古老的奇怪的语言,似乎不属于现在的世界。

    埃丽尔放声歌唱,她的声音涨了起来,原来就在石砬子左前不远的地方。她的歌声是清亮的,忽高忽低,,每一口气息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轮廓鲜明,她唱起来似乎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故事,有的是欢乐的,有的是悲伤的,有的是平淡的。

    石砬子觉得眼睛发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见埃丽尔这样歌唱,他都会觉得世界在面前轰然倒塌,好像春天融雪的山崖,一层一层褪去了白色以后,总是会显出锋利而狰狞的石壁来。然后那石壁也一层一层剥落,整个山崖都会消灭。他不知道那种悲哀从哪里来,却能感到那是极其久远的。

    埃丽尔的歌声从不断攀援的高峰上滑落,她的吐字不再清晰,气息也开始断续。忽然间,她收住了歌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极细极高的声音钻进了白雾的深处去,那雾气震荡着,动摇着,渐渐崩溃……

    “呀!打伞了打伞了。”埃丽尔的惊呼恢复了少女的活泼,再没有刚才的压力。随着她的欢笑,一滴滴的水珠落了下来,然后是磅礴的雨线,整个山谷中厚重的雾气就这样被埃丽尔的歌声击碎,变成了一面轰然落下的雨幕。这层雨幕过去,青翠的山峰就亮闪闪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一道细长的白线从山腰中喷出,在他们的面前悄然落下。那是千丈水,它落入的就是玉龙河了。

    “走啦!”埃丽尔挥了挥手,红色的衣袖好像是一面旗帜。白色的雾气不仅吸收了炽热的阳光,也吸收了隆隆的水声。雨幕落下以后,耳边尽是千丈水的轰鸣,连埃丽尔的语声也听不清楚。但是石砬子和张春生都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山谷中蜿蜒伸来的泥泞道路在这里戛然而止,下面他们要沿着曲曲折折极险峻的小道下到玉龙河边去,河神正在那里等待着埃丽尔,就好象从世界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站在玉龙河边往上看,天空只剩下了局促的一块,除了那一条高高落下白茫茫的水线,视线里都是水灵灵的绿意,染得石砬子的眼神都缥缈了起来。要是没有埃丽尔的歌声,玉龙河的上空就总是被浓重的白雾笼罩着。这满山的灌木可不都是被闷着灌着。叶子里面沉甸甸的都是湿意。只有在水河边上一圈红艳艳地开满了花。让人觉得这静悄悄的谷底原来也很热闹。

    埃丽尔坐在河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这么远也能听见她口中哼着的小调。她今天的心情好得出奇,一路从这样险峻的小道上飞奔下来,好像一只红蝴蝶一样,让石砬子觉得提心吊胆。那些娇艳的花朵象是被她的歌声催眠了似的,慵懒地舒展着枝条,攀援着青石爬到了她的身边来。她伸手抚摸着硕大的花朵,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水面上晃来晃去。不时用脚撩起闪亮的水花来。

    张春生从肩头卸下两只沉重的皮囊,嘻笑着拉了石砬子一把:“看够了没有?来搭一把手了。”石砬子的脸一红,慌忙扭过头掩饰地说:“河神还没出来哩!” 张春生说:“等出来了可不就把时间都耽搁了?”石砬子听得呆了一呆,连忙伸手去皮囊里面掏东西。

    河神每次出来见守河人的时间是固定的,到了时候就要躲回巢里去。要是采玉人没有及时出水就会被河神堵住溺死在水里,可要是出水早了又浪费了采玉的机会,所以时间最是宝贵。往日里采玉人成群结队的来,哪里用得着石砬子。今日却只有张春生一个。石砬子倒不是不知道这一层,只是玉已经掉了价钱,多采一件两件又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想了一想。终于没有说出来。张春生见他欲言又止,一转念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真是,都忘记了,现在采几块玉都没什么差别。”他颓废地挥了挥手,高大的身子忽然就矮了一截。

    石砬子也不答话,只是管自拾掇着囊中的器具。张春生见他手上不停,心头热了一热,也不多说,继续干了起来。

    石砬子头一回看见玉龙河的时候很是吃惊:千丈水虽然只是细细的一条,从那么高的山巅挂下来,冲力应该十分惊人才是,可这磅礴的瀑布在玉龙河里却只能冲出小小的一圈涟漪,河边的水波还是温柔得很。

    “好像是有一头巨兽把这千丈水都吸入喉中似的。”石砬子后来偷偷对张春生描述他的想法。

    张春生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有些怪异:“可不就是河神么?是不是把水都给喝了我不知道,不过你看它出来的时候就热闹啦!”

    才准备完毕,石砬子听见水声忽然大了许多,他抬起头来看。千丈水落下的地方正有喷吐的白沫飞溅,一层一层的浪头激动地涌到岸边来。张春生用力把面具戴到了头上,冲石砬子竖了竖拇指,两个人都知道,河神要出来了。

    玉龙河的颜色最美,从山谷里往下看,那河水象是流动的翠玉,层层叠叠透亮的蓝色和绿色闪动着,清凉的感觉可以从眼睛一直通到心里去。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河真正的颜色是什么,因为河神的颜色和河水交织在一起,凝结成一个生动的整体。它从河底浮起来的时候,千丈水躁动着为它加油叫好,翻翻滚滚的白浪把整个河子都覆盖了。可是忽然间,激荡的水波又象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一般羞涩起来,千丈水安安静静地注入碧蓝的水面,连一点浪花都激不起来,河水平静的好像是一面镜子。采玉人都知道,这就是“河神”了,虽然还是没有人知道河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下去了。”张春生面具后面的声音显得空洞而遥远,他说着指了指河那边的崖壁,让石砬子一同过去。石砬子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对着碧蓝的水面长躬到地,然后带着各自的家伙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河神的身躯柔软而有弹性,它稀薄得象水,却又厚重如冰。这么多次,每次走在河神身上石砬子总是会有一种错觉,似乎脚下这块起伏不定的水面会悄无声息地裂开一个小洞,他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就会沉入河底。谁知道河神和这河水的分别呢?对它来说这也许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当然,石砬子知道河神不会跟自己或者任何一个采玉人开这样的玩笑,对于河神来说,唯一看得见就是河边大青石上一袭黑红色彩衣的守河人。所有其他的生命大概都和灰尘一样无关轻重。

    扑面打来的都是千丈水的飞沫。小石子一样撞上来。痛得厉害,这是千丈水入河的地方。张春生冲石砬子点了点头,扑通一声跳了进去去,一转眼就被强劲的水柱压得踪迹全无。石砬子有时候挺羡慕他,为啥同样生活在这里,张春生就没有自己想得这么多呢?

    河神就在身边,但石砬子却不敢去看它,他的身子不时能触碰到它。感觉既柔软又坚韧,他有时能看到它巨大的桨状鳍和扁平修长的尾巴,从面前一晃而过,让他的心里充满了震撼的感觉。

    古时传说中的水中蛟龙,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顾不上多想,他看到了张春生的手势——河神的游动使河壁的泥沙不断的崩落,嵌在当中的玉石籽料一块块的显露了出来,还有一些大块的玉岩,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用手中的割玉刀将它们从河壁上分离出来。带到岸上。

    此刻他们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林中。几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光知西域出产和田美玉,乃采玉人下河采捞,却不知是这等采法,竟然有如此水兽相助,观之令惊心动魄,却又妙趣横生。”刚刚起复不久的荣璐放下了手中的黄铜单筒望远镜,轻轻的感叹了一句。

    “大人所言极是,这天地之造化,人兽之相谐,莫过于今日之景象。”在他身边的刘超佩也禁不住感叹起来。

    听到他们二人竟然开始谈论起采玉来,浑然忘记了现在是在隐藏监视,一旁的星月琉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刘超佩发觉了星月琉璃的目光,赶紧住了口,但荣璐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仍是在那里感慨不已。

    “大人,咱们这是在监视他们啊……”刘超佩不得已,提醒了荣璐一句,“还是小声不要暴露为好……”

    “对,对。”荣璐一下子明白过来,立刻不作声了,但他的目光,仍然紧盯着河面。

    他回想起从得到“起复”的谕旨的那一天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竟然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记得那天的早晨,自己这个闲置多年的西安将军,正自睡眠未醒,却突然接到了朝廷以六百里加急发来的起复谕旨,让他摇身一变,成了钦差大臣……

    而他这个钦差大臣,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着林逸青派来相助的人进了西疆,查办起那桩惊天血案来。

    到现在为止,他本来已经查到了左季皋屠杀戴宗骞刘超佩两部淮军的地点,但却没有找到尸体,只搜寻到一些当年残留下来的枪弹、弹壳和钮扣等小物件。

    为了追查尸体的下落,荣璐跟着林逸青派来的忍者们穿越大漠戈壁,山川树林,着实辛苦。

    现在,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刻了。

    眼前的两个采玉人之一,便是当年埋尸之后退伍的人当中的最后一个了——其他的人,都已经在事后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一个一个莫明其妙的死去……

    想起左季皋的阴险手段,荣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不敢想,如果左季皋一系人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查他们的案子,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

    也许,只有林逸青这样的厉害角色,才敢和左季皋如此暗中角力吧?

    对于林逸青,荣璐可以说景仰已久。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林逸青手下竟然有这么多的一班能人异士!

    这一次,他荣璐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他们上来了。”看到两个采玉人浮出了水面,荣璐转头看了看星月琉璃,“要过去吗?”

    星月琉璃摇了摇头,“有人来了。”她轻声说着,向身边的几个黑衣人打了一个手势,几个黑衣人会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成功的上了岸,石砬子和张春生打开各自的袋子,看着里面白花花的上等玉石籽料,脸上均是欣喜若狂之色。

    这一次的水下之行,可以说是大丰收。

    虽然是一个大惊喜,可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今天来采玉的人只有他们俩,所以本来该是二十人采到的玉,全归了两个人。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他们俩是发了大财了,就算是玉已然跌价了,这么多的上等羊脂玉,卖的价钱也够他们全家锦衣美食十好几年了。

    他转头看着埃丽尔,开心的微笑还没有从嘴角溢开,面前人影一闪,双手便觉得一阵轻松。

    “你们干什么?把我的玉还回来!”张春生大叫着,拔刀一跃而起。

    石砬子看到面前突然多出了几个鬼魅一样的白衣人,心中不由得一阵恐慌。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张春生在照面之间就被那个头戴大缠头手持弯刀的蒙面白衣人卷入了黯淡的光之漩涡,他也听见了另一个白衣人的怪语呼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白衣人包围了,而他们三个竟然谁都没有发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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