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阿蛮跪在堂下,外殿灯火如织,珍馐佳肴的味道远远就能闻到。
身处宴会范围,旁人推杯换盏谈古论今,而她顾阿蛮却跪在冷冰冰的台阶上,娜姐,繁华热闹都像按了暂停键,无论在喧嚣到了这里,都静谧的如同一片死地。
天冷的厉害,顾阿蛮看看陪伴她半天的残雪,数着更漏的时辰。
却不敢抬头仰望那金銮殿上之人。
垂眸冷凝的魏帝再没有了顾阿蛮昔日见到他时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浮肿的眼袋老态龙钟的耷拉在眼皮底下,本该是正值壮年,周身却笼罩着一股可怕的腐朽之气。
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本该是量身定制最为合身的冕服,如今却颇有些松垮的搭在肩头。
顾阿蛮努力不去看他隐没在灯火下得斑斑白发,也尽量屏住呼吸不去嗅闻,魏帝被龙延香盖住的浓浓的药味。
如果可以,她很乐意麻溜的把自己打包起来,沿着宫墙根丢出去。
可不如意的是,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柳渊受了魏帝的吩咐。
旧病未愈的顾阿蛮跪在台阶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拿着手绢,按了按鼻尖,又妥帖的放回去。
可没过一会儿,遏制不住的咳嗽,就又从她的胸腔里,突兀的响起。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了。
将她带到这里的柳渊,不负责任的把她送到,转头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至于下她和完全不好相处的魏帝。
顾阿蛮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因为她不清楚,她跟魏帝哪一个会最先熬不住。
“陛下,您唤臣女过来,可有要事吩咐?”
那龙椅上的人,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
大概过了那么几息时间,又或者过了大半刻钟,无声的空间,时间总会被拉的漫长。
就在顾阿蛮觉得自己那双膝盖要先废掉的时候,魏帝的声音终于响起。
“往前几步。”
顾阿蛮撑着僵硬的膝盖,麻木的小腿,考虑着“往前几步”究竟是几步。
然后往前走了四五步的距离后,重新跪下了。
“再往前,到孤的面前来。”
顾阿蛮就像一个遭人嫌弃的萝卜,被人拔起来往前挪一挪,觉得不合适再拔起来挪一挪。
直到停在距离魏帝三米开外的地方,顾阿蛮挪动的时候一直都在注意着周围,听闻黑狱的同僚说,魏帝身边养着一群暗卫,昼夜不眠,时刻保护魏帝安危。
如果不是上次丰神节祭台倒塌的实在太过突然,不出意外的话,在诺干种死法里,魏帝绝对不会死于刺杀。
顾阿蛮眼观鼻,鼻关心,提着裙摆正要重新坐下。
谁知,魏帝就跟病糊涂了一样,突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龙椅,“坐到这里来。”
顾阿蛮麻溜跪下了。
开玩笑,别看魏帝让她做过去时有多热情,一旦她真的胆敢靠近,魏帝绝对不会在意自己的龙椅上会不会多几滴血?
“公然违抗圣谕,你是不想活了。”
才刚别扭跪下的顾阿蛮,动了,不过只是一瞬,她又乖乖跪好,“陛下心疼臣女,臣女感激不尽,可是龙椅非比寻常,臣女自认为并没触摸的资格。”
她跪地伏首,像一头乖顺的绵羊。
却有着属于自己不畏皇权的倔强。
至此,魏帝台算给了她一个正眼。
“荒原截亲一时,你处理的很好。”
顾阿蛮不敢居功,与此同时,她对魏帝让自己过来的举动越发看不明白。
让柳渊带自己过来。
跪地不起磨砺锐气。
如今突然开口夸赞……?
如果不是顾阿蛮还跪着,他都觉得魏帝这是准备好好奖赏自己一番了。
“咳咳——”
顾阿蛮听见声音下意识的去拿手绢,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咳嗽的并不是自己。
魏帝扶着龙椅把手,咳的脖颈上的血管青筋毕露,最要命的,是顾阿蛮看到了魏帝捂住口鼻的明黄绢帕上,那带着鲜血淋漓的血迹。
慢慢渗透黄绢的血迹,像极了顾阿蛮即将要被透支完的性命。
魏帝这副模样,可跟外面传言的“身体大好”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会忙着册立太子,想来也是明白自己时日无多。
沾了血的黄绢,被丢到地上,连着一块丢下来的,还有一卷上位按下玉玺得圣旨。
顾阿蛮眼睛尖。
圣旨哪怕跟他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圣旨上,那沾了朱砂,赫然写下的赐婚二字。
竟然是赐婚的圣旨?
只一瞬顾阿蛮就想到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柳宣芝跟姬雪薇。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道圣旨应该就是给着二人赐下的。
“想看就看,何必遮遮掩掩。”
顾阿蛮知道魏帝说的是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行将就木,说话的语速都变慢了很多,有些时候,魏帝会刻意的停顿,仿佛想尽可能的推将那个字符说的清晰。
顾阿蛮在陵川时,见过有相似情况的百姓,这些征兆如果持续下去,可能换来的是失去自己身躯的部分控制权。
在寻常民间,这种“病”都似于一种拖累,人人避之不及,可这种情况若是出现在魏帝身上。
顾阿蛮想象了一下,饿狼环饲的样子。
心中一阵恶寒。
她似乎没有听到魏帝的声音一样,依旧乖巧笔直的跪好,“臣女资质愚钝,圣旨这种珍贵的东西,臣女无权揽阅,更不敢随意触碰。”
她顿了顿,“可需要臣女将她拾起送还陛下?”
没有人应声。
顾阿蛮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魏帝那双浑浊的眼睛郑耷拉着眼皮看着自己。
说来可笑。
魏帝明明看上去一推就倒,可却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气势。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顾阿蛮甚至不敢伸出任何一丁点其他的心思。
仿佛自己所有的小聪明,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逃。
“顾阿蛮。”
魏帝突然唤了她一声。
“柳宣芝与帝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欲给他二人赐婚。”
话太长,魏帝顿了顿,像是积攒够了底气,又继续道。
“圣旨已经拟订好,只是还未叩下金印玉玺,你觉得,这金印我该不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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