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阿蛮捧着脸,头一回坐佛华金莲的车驾就来这种地方,她有点激动。

    沉色的车帘外,涂着青漆的十二重云阙高楼火树银花宛如白昼,门庭前车水马龙,客若流水。

    楼阁上娇娘穿着最时兴的衣裳,隔着那一丛丛的花枝细柳,清雅的弹着琵琶。

    居身青楼,有美人在侧,美乐绕耳,生活如此,夫复何求。

    车驾上的顾阿蛮被那吴侬软语迷了心神,捧着红扑扑的小脸一脸陶醉。

    她歪着头侧着脸去看身旁的人,光影里他的侧脸好像天神描摹,好看的有些失真。

    “我这辈子从没有人,因为我做出一点点成绩,为我庆祝过。”

    “柳渊,你待我真好。”

    车驾碰上石子微微颠簸,柳渊眼底眸光晃动,顾阿蛮却仿若未觉。

    那双带着光的眼睛欢喜的看着他,仿佛此时此刻眼里心里只有眼前这个人,旁的已经不相干了。

    他能直白的感觉到那双眼底的热切。

    柳渊别开眼去,“斗诗头名不止一点点成绩。”

    她似乎早有预谋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句,“其实也没有很厉害,也就比你这位魁首差那么一点点。”

    “好二叔,那等会我能多叫一个弹曲的清倌人吗?”

    柳渊眸色清冷,她得寸进尺有求于人的时候,嘴总是格外甜,却意外的不让人讨厌。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去青楼。”

    “啊?”顾阿蛮难以置信的张着小嘴,“那、那你带我来这!”

    柳渊眼睛太过深邃,透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意,“只是路过。”

    顾阿蛮:“仅此而已?”

    柳渊淡然:“仅此而已。”

    顾阿蛮欢喜破灭。

    “不是吧,这样也行!”

    她探出头去,果然看见马车距她心心念念的青楼越来越远。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她趴在窗上心灰意冷小声喃喃,“顾阿蛮啊顾阿蛮你早该想到的,他要真是会懂得青楼美好的柳少师,就不会一把年纪独守空闺了。”

    柳渊抬眸:一把年纪?

    顾阿蛮瘪嘴继续吐槽嘀咕,“瞧瞧这车上华丽归华丽光秃秃的连个靠枕都没有,一看就是冷冰冰的大龄未婚老男人专属座驾。”

    整个车厢气压低沉,犹如冰柜气氛冷凝,顾阿蛮沉浸在发泄的海洋里,丝毫没有想到她的嘀咕会清清楚楚的出现在柳渊耳朵里。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柳渊,不善挑眉:大龄未婚老男人!她还真敢。

    顾阿蛮终于后知后觉发现柳渊在看她,她露出个清软无害的笑,“少师大人不用在意,只是没人带我去青楼庆祝而已,我一点都不生气。”

    是啊是啊我只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你,注孤生吧!你个欺骗无知少女空欢喜的老光棍!

    “哦,是吗。”

    柳渊从喉间漫上来的低哑嗓音,带着难言的危险。

    “阿蛮还真是大度。”

    原本鸭子坐的顾阿蛮好似过电头皮发麻脊背绷紧,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她天灵盖里涌进来,直击她尾椎骨。

    她膝盖并拢腿弯绷直,两只小手安分的并着压在裙摆上,带着些微肉感的脚趾忍不住在绣鞋里蜷缩,她局促不安的看着眼前人,戒备又恐惧。

    “阿蛮看上去很紧张,是哪里不舒服?”不!不!不!不舒服的是你。

    顾阿蛮不安的动了动,柳渊不过就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喊她的名字,为什么他就是喊出了一种小命不保的感觉。

    “那个……”

    顾阿蛮才刚开口,就见柳渊脸色一变。“小心!”

    在顾阿蛮的视线里,柳渊脸色突变向着她飞扑过来。

    几乎与此同时,夜空里银光一闪,箭矢破空穿过穿过车窗“笃”的钉在顾阿蛮刚才的位置上。

    而这只是开始,就在这支箭后,无数箭矢对着马车纷纷袭来。

    车窗已经被人关上,整驾马车都在暗夜里飞快向前疾驰,箭矢下雨一样钉在马车璧上。

    马车里壁灯摇晃,虚晃的光影落在顾阿蛮苍白的侧脸上。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钉在马车底部的那支箭,如果不是柳渊发现的够及时,那箭钉住的就不只是她的裙摆。

    她困在柳渊的怀里有种喘不上气的憋闷,而与之相反的却是好似跟她已经分家的平缓心跳。

    情况越危急,心绪越冷静。

    顾阿蛮分析道:“对方人太多了,最近的兵马司离得太远,我们最好想办法让街上的巡逻兵发现。”

    柳渊沉吟片刻,“周围百姓太多,若想围剿必须在出城之后。”

    顾阿蛮知道柳渊的意思,可是她也知道,一但离城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也会更加渺小。

    马车与刺客的距离似乎拉开的足够远,追击在马车上的箭矢都少了不少。

    顾阿蛮以为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却听“轰”的一声,领头的马匹中了箭,奔跑许久终于鲜血淋漓倒地不起。

    车夫直接砍断与马匹联系的缰绳,他以刀为鞭往前狠狠一甩,烈马嘶鸣整辆马车骤然一颤。

    顾阿蛮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的磕在柳渊身上。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在她头顶响起,顾阿蛮这才发现柳渊一直有意无意的护着他的腰腹。

    再联想到他之前身上的药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柳渊忽觉得身前一凉,那个脸色煞白的小姑娘竟然胆大妄为到撕开他的衣裳。

    就算把他当长辈看待这个行为也逾矩了。

    他的体魄强壮而修长,线条明朗的腰腹上新伤旧疤纵横,几重纱布紧紧缚住几道新添的伤口,而她之前撞过的地方,正有血色肉眼可见的沁透纱布。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

    顾阿蛮的指尖颤抖着落在那些纱布上,没了衣衫熏香遮盖,血腥味呛的人眼睛酸涩。

    “谁做的?”

    三道伤处,六个血痕,能把柳渊伤到这种地步,可想而知当时惨烈。

    可就这样,这人还云淡风轻的把自己从诗会带走。

    现在想想,柳渊在那个时间地点出现在擂台上,不也是变相的为自己解围。

    又或者,是因为她在,所以他才在。

    她的喉咙里像着砂,她逼得更近,“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做的!”

    此时此刻,她居高临下压在他的身上,紧攥他的衣襟,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赤红,仿佛难过的要哭出来,可是那神情却凶狠的像只狼崽子。

    面对这样的顾阿蛮,柳渊面色如旧。

    “这样的速度,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柳渊试图将垂肩的衣衫合拢回去,可这个动不动就躲他怀里说着害怕的人,手劲却大的很。

    他一用力,被攥住的衣襟那里“撕拉”一声锦断缎裂,好好一朵佛华金莲,从中断裂,瑕疵遍布。

    柳渊闭了闭眼,“下去!”

    声音里已是带了几分不耐,“我已经派人通知五城兵马司,只需拖延片刻时间,他们就能到。”

    这种时候,柳渊还如此细致的跟人说话,只会让人觉得越发不安,“你要做什么。”

    顾阿蛮没有放手的意思,“敢在城中公然刺杀,必然有所倚仗,你贸然出去只会落进他们的陷阱,到时性命不保你拿什么拖延时间。”

    “黑衣侍要的是听从命令。”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顾阿蛮,下去!”

    顾阿蛮不为所动,“可我还不是黑衣侍,你柳渊无权管辖。”

    柳渊睁目眸中寒光冷风冽冽,他不在说话,直接挥袖将顾阿蛮掀开。

    那真是一个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顾阿蛮整个被掀开跌撞在旁边的车壁上,发出“咚”的闷响,她顿时眼前一黑,好半响才觉得自己缓过来。

    疼痛使人清醒。

    之前柳渊对顾阿蛮的态度让她失了分寸,以至于做出一些不不合时宜的事来。

    她抿着唇拢了拢散开的长发,她那么爱哭的一个人,眼里却没有一丝水汽,她一遍遍的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像是要将那个失了分寸的自己找回来。

    “我要一直在马车上等着吗?”顾阿蛮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到来前这里安全吗?还是说,此时此刻我寻个无人的地方下车躲起来的好?”

    那个失控的顾阿蛮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见着柳渊时,那样沉稳自若,礼数周到的顾阿蛮。

    柳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随意。”

    他只说了三个字,也只说了三个字,就不在管她,直接离开。

    而自始至终顾阿蛮也没回头看他。

    她垂着眉眼慢慢的拢着头发,将他们结成一根三股的麻花辫。

    如果对方要杀的是柳渊,那柳渊只要离开她就安全,可如果对方要杀的是她,那似乎就只有自己离开,才不会牵连到更多的人。

    顾阿蛮有了决定。

    她要让马车停下来离开这里。

    可就在她掀开车帘的那一瞬,一柄弯刀抵上她的喉间。

    那柄寒光四溢的弯刀,以一种最为强势的姿势从身后扼住了她的喉咙……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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