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紧张了。”
大皇子握着八十四骨紫竹伞的手紧紧收着,顾阿蛮甚至能看到他手背上渐渐绷起的青筋。
“太过戒备,只会打草惊蛇。”
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像那时雪原长夜,沾着鲜血牵着他的手掌,明明细小脆弱比不得自己手掌一半大,却带着莫名安稳人心的力量。
大皇子平复下了心绪。
他嫌弃的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手腕一抖晃了下去,“离我远点。”
一如既往的厌恶,像污物糟粕唯恐碰上避之不及。
如果不是瞧着他身边高手如云,又与自己同仇敌忾,能保住自己小命,顾阿蛮绝不会跟他多说一个字。
“大事要紧…大事要紧…”顾阿蛮在心里给自己洗脑成功,眉眼温柔的看着大皇子,“放心,阿蛮绝不打扰五妹夫守身如玉。”
大皇子觉得更气了。
他握着伞紧跟在她身后,可下一秒,厌她至极的人,却亲昵的将她带向自己身侧,旁若无人的揽住她的肩膀。
大皇子是做惯这个动作的,可是当人换成顾阿蛮时,他的脊背却如朽木瞬间绷直僵硬,指尖难以自控的颤着。
瞳孔震烁不断,周围人潮拥挤,百姓翘首围观,大皇子一咬牙根紧扣住顾阿蛮消瘦细弱的肩膀。用力太过,疼的顾阿蛮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
“你发什么神经?”
“你当我愿意碰你!”大皇子看上去比顾阿蛮该咬牙切齿,“前边有人一直看你,可能会是匪徒同伙。”
顾阿蛮踮脚一瞧,差点没被气笑,“你不认得他?”
大皇子:我应该认识?
顾阿蛮话音刚落,就见那个一直盯着这边的公子,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翩翩而来。
莲冠端方,鹤羽长袍飘逸,很有魏晋名士气度,如果不是脸那么臭的话,或许大皇子会颇有兴致结识一番。
大皇子这里起了爱才的心思,可谁知怀里人却突然闹起了脾气。
“晴天白日的怎么会遇到他,十考九不中!晦气死了!”
顾阿蛮一把推开揽住他的人,“今日这画舫我不去了!”
大皇子顿时明白,这位大概就是那位言称不愿娶顾阿蛮做侍妾的侯府庶子。
在顾阿蛮散出的谣言里,这位可是他的“情敌”。
瞧瞧,多稀罕的两个字。
大皇子摆摆手,就有下人过来,如山海一样横在秦华前面,作势“请”他离开。
刚还跟着他的小伙伴,这回可是一个个捂脸佯装陌生,“这秦华怎么突然走过去了,那可是皇长子,不要命了吗!”
可身为文士清流,秦华怎么可能向权势低头,他身姿如竹站在道德制高点,对着顾阿蛮义正言辞。
“古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当街烟视媚行,不守妇德,不尊男女大防!”
“一边与我议亲,一边却与别的男人牵连不清满城风雨。”
“顾阿蛮你可对得起父母教导,对得起我!”
如果可以,顾阿蛮真想把这人套麻袋丢进护城河,这屡考屡不中又酸又臭又死板的蠢货,是读书读傻了不成!
她作里作气的扯着大皇子的手臂,“你看啊,他凶我。”
大皇子对着随从冷呵,“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给我有多远丢多远!”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怎敢随意驱赶吾辈读书人!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秦华情绪激荡,他正要再说,可这回却不会有人再给他张嘴的机会。
不仅是他,就是跟他一块来的小伙伴,也被人直接叉走。
“追求芳心”的大皇子,对着顾阿蛮好一阵细声软语小声商哄。
不知说了什么,好一会才逗的顾阿蛮破涕为笑,勉强点头。
他们亲昵的依偎着,神仙眷侣一样往前走去。
周围人对着先前的闹剧评头论足,目睹一切的小老儿更是情绪饱满,将这个中五味一一深扒。
只是停下来润嗓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原本跟他一起八卦的粗犷汉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人群里。
一到画舫,大皇子就如避蛇蝎丢开顾阿蛮,只等拉开一个足够的距离这才嘲讽起顾阿蛮的风流债。
“敬国侯府到了这一代可是落寞的厉害,你是再想嫁人,也没必要上赶着给人做姨娘。”
本是嘲讽,到了最后却又成了恨铁不成钢。
“你还真是有志气!”
湖面上清风徐来,顾阿蛮往那垂花围栏上一靠,却是慵慵懒懒露出个淡笑,“说起来,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姻缘”还多亏了大皇子你。”
“我?”
大皇子道,“我竟不知,何时给你做了月老。”
“敬国侯府的嫡次子,前些时候得罪了人,被关进了都察院,若是我没记错,大皇子你可是统管三司,这敬国侯府可不就得想尽办法从我这里靠上你这一条线。”
“毕竟,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只是这敬国侯府有求于人,却又不舍得拿侯府正房嫡子的亲事来换,最终弄出个庶子姨娘的名头出来,想让顾阿蛮给他们卖命。
真是鬼都没有他们想的异想天开。
大皇子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他的事,“三司本来是由柳渊柳少师统管,只是后来少师接管内阁,父皇才让我暂代三司一职。”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统归三司,这可谓实权在手,这样烈火烹油惹人眼红的位子,他怎么可能会因为顾念小小的救命之情,就让人寻到把柄。
顾阿蛮撑着额头看他。
果然。
在真正的权柄面前,一切恩意私情都是扯淡。
可她记得,前世大皇子命绝陵川,三司一职最后可是轮到了三皇子头上。
不仅接手了大皇子统领三司的职位,还顺便接手了大皇子的心上人。
顾阿蛮脸色骤然一变,她坐直了身子,“我记得你说过,当初陵川剿匪的差事,圣上本来是属意你和另外一位皇子一同督办的,为何到最后去陵川的只有你一人?”
“你是说老三?”
大皇子不在意道,“他那人就喜欢跟我争高就低,只是他自幼娇生惯养,一听陵川苦寒这才放弃。”
顾阿蛮:“真这么简单?”
“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忽然大皇子也笑不下去了,“你的意思是……”
顾阿蛮默默闭紧了嘴巴,“我可什么都没说。”
末了,她又不确定问,“你确定你安排好了?”
出了三皇子这一茬,顾阿蛮对这位盟友的智商不是太确定起来。
大皇子脸色看上去不大好,“都安排好了,整座画舫上都是我的人。”
“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可大皇子越是斩钉截铁,顾阿蛮心里越突突,她随意的挑着旁边的琴弦,有一下没一下的怪响,喝醉了似的七零八落的在画舫上响起来。
“好好一把焦尾名琴,让你弹的像缺了齿的锯子。”
大皇子把琴从顾阿蛮手底下救出来,心疼的擦着琴弦,“连明鸾三分琴技都比不上,你怎么做人姐姐的。”
顾阿蛮笑,听着好似是她有的选。
“你不是会弹吗,闲来无事,勉强听你抚一曲吧。”她把琴从面前推开,“好好珍惜机会,我可是很少听人弹曲的。”
好好一段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逛花楼的大爷,破天荒的点头让花魁来伺候自己一样,那不情不愿,仿佛让你近身都是恩典。
“你做梦!”
大皇子想都不用想直接拒绝。
“你就死了心吧,本皇子就是给猪弹,也不弹给你听!”
吆喝,这死鸭子嘴可真硬。
“博谦,人家难道不是你最最宠爱的女人了吗。”
顾阿蛮皱着泛红的鼻尖,泪眼朦胧泫然欲泣,“还说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我看你对我根本就是没有半分真心。”
“罢了,罢了。我还是就此家去了吧,免得在这里妨你的事,碍你的眼。”
大皇子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快被这个家伙恶心坏了。
当曲高和寡的琴音响起,顾阿蛮满意的靠在凭栏上,吃了口蜜瓜,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往花楼钻,这多才多艺的清倌人妙啊。
尤其是明明不甘不愿,却又不得不拧眉强做笑,更是妙……不可言。
千方百计混上画舫的顾明鸾,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亲眼看到大皇子对着旁人煞是情浓的奏琴。
那可是大魏皇长子,他认识她这样久,如此宠爱她,却也只有自己给大皇子弹过。
“这就是偏爱吗?”
不知怎么,宝瓶说的话在耳边响起,难道自己真的只是陪衬?
顾阿蛮画舫游湖,凭栏听曲,而她却只能污了脸面,捧着果盘在旁静候?
顾明鸾心绪翻涌。
披带着光芒降世的人,无法容忍光芒落在别人身上。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看着那场你侬我侬的场面,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不能为她能乱了阵脚,那样生来暗淡的人,那怕偶尔站在阳光下也没什么。
只要……
再把她按到黑暗里就可以了。
顾明鸾垂下黝黑的眼睛,像来时那样躲进无人注意的地方。
却被黑暗里一双突然伸出的手臂钳制,堵住口鼻拖进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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