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进宅院,那阎王面前也敢滚骰子的锦国公就跪了。

    “千错万错都是宣芝的错,我这就出门领军棍去,二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干净。

    利落。

    熟门熟路。

    态度诚恳,一气呵成。

    柳宣芝嘴上罪该万死,身子却跟嘴脱了节不动如山。

    他身上还水淋淋的,衣摆上的积水泅透了地上铺着的地毯。

    满室寂静,沙漏簌簌掉落。

    主位上玄衣铺陈,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佛华金莲泛起幽深的色泽,晦暗不明。

    柳宣芝心里嘀咕,瞄向旁边的管家。

    管家姓胡,在这柳府呆的时间比他几个锦国公加起来还长。

    胡管家垂头敬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脸上风霜褶皱都没有变化上一下,暗地里却做了一个只有两人才能懂的手势。

    柳宣芝福至心灵。

    “其实今天的事就是一个误会,那顾家公子输了钱面上不好看,这才跟着我,二叔也知道的,我这拳脚功夫都是二叔教的不说以一敌百,自保还是够得。”

    “只是我听人说有人提前写了信给二叔送去,试想是不是有人故意算计,孩儿是个不成器的,只千万别成了旁人对付二叔的椽子。”

    背光静默的人,终于看了底下的柳宣芝一眼。

    那是怎样一双眸子,如危云累积霜雪森然,与柳宣芝三分相似的眼眸却仿佛并不是出现在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活人身上,而是一个没了三魂六魄,浑身聚着冰冷血脉的阎君修罗。

    完了。

    柳宣芝咽了口唾沫。

    “千错万错都是宣芝的错!‘无能者方困于谋’是宣芝辜负了二叔的教导。”柳宣芝匍匐于地,深磕叩响,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领军棍,二叔今天好可怕。

    “准。”

    似得了天音,柳宣芝麻溜的出了厅堂,随着一块丢出来的还有他刚才跪着的那块地毯。

    腿弯子不受控制的打着颤,他强撑着对着陪同的胡管家见礼,“多谢先生指点。”

    胡管家眯着眼笑呵呵的,“少爷别怪二爷生气,他今儿本在内阁,收到信撇下文武朝臣就来了。”

    想他二叔生平最厌因私误公之人,怪不得动那么大的肝火,“那送信的可找着了?”

    “听二爷的意思,信是谁送的不重要,只是这顾府,少爷还是远着些吧。”

    柳宣芝心里一动,“请先生指教。”

    “顾家本在陵川一带外放,就算回京也要明年春闱之后,如今这个时节入京却是提前了。”

    胡管家点到为止。

    柳宣芝虽然看着纨绔,但并不蠢,外放官员想要回京难上加难更何况陵川这种偏远至极的地方。

    “顾家背后是谁。”

    “年前陵川突起匪患,皇长子曾领命前往陵川剿匪。”

    匪患猖獗举箭射杀,皇长子重伤昏迷失踪雪海音讯全无,圣上震怒曾钦点柳渊前往,只后来传闻皇长子被人所救,这才作罢。

    “而救下皇长子的正是这顾府小姐。”

    “是那个陵川绝姝?”柳宣芝记得,那人好像是叫什么顾明鸾。

    顾家还没有入京时,这绝姝之名就已经闹的沸沸扬扬,是以柳宣芝才会好奇,这位据说比曹贵妃还尤胜三分的美人究竟是怎样的天香国色。

    谁知胡先生却是摇头,“不,这救人的乃是顾府四小姐,陵川绝姝一母同胞的姐姐——顾阿蛮。”

    柳宣芝“……”听都没有听过。

    寻常人要是救了当今圣上皇长子,不说敲锣打鼓那也要宣扬的人尽皆知,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来。

    如果不是知道管家不会对自己说谎,他都要担心对方在逗自己。

    管家却也是笑眯着眼睛感慨,“谁说不是,听说这顾四小姐为了救下皇长子,不惜雪地跋涉昼夜,因此损了一双眼睛。”

    “那她可真够傻的,自以为能够凭借救命之恩进入皇家,却不知身有隐疾不入皇族乃是铁律。”

    显然那顾阿蛮在柳宣这里已经与处心积虑攀附权贵挂钩。

    柳宣芝嘲讽一笑,不屑且不耻。

    “倒也不亏。”

    “用一双眼睛在大皇子那里挂个名号,再趁机把那陵川绝姝送过去,大皇子毕竟挂着个长子名头,万一日后坐上高位那可是贵妃娘娘之流,这顾家还真是好算计。”

    胡管家欣慰点头,“寻常人家哪有公子看的透彻,可惜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后宫将要成年的皇子也不在少说,不过也是因为人多所以心思不整,又柳府地位特殊所以二爷才让少爷远着那群姓姬的,以免多有牵扯。”顾家吃相如此难看,这样的人家京中但凡爱惜羽毛的官员勋贵都会远着的。

    “不过顾府只是少数。”胡管家意有所指,“这京城还是有很多好人家的贵女值得公子婚娶的。”

    柳宣芝折扇一甩端的是十分潇洒,“本公子才不要娶亲。”忽然他折扇一顿,“可是二叔说了什么,他不是准备让我娶……”

    “少爷可是欢喜坏了。”

    胡管家笑,“柳府可是许久都没有办喜事了。”

    瞥见柳宣芝心如死灰的脸色,胡管家笑眯眯的再扎一刀,“行刑处到了。”

    胡管家贴心补充,“少爷放心,都是二爷带出来的兵,绝不会伤到不该伤的地方,让未来柳府女主人过门之后心有怨怼。”

    柳宣芝“……”

    我可去你的女主人吧!

    二叔还是光棍一根,我到底急什么!

    “我先去领军棍了。”

    听到板子起,管家敛去笑意叹了口气,回去复命。

    没有太多光亮的暗室幽静而压抑,案上摆着那封送来的信。

    最寻常的纸张,最寻常的笔墨,最怪异无锋无棱的笔触,起伏平缓刻板无从查起。

    公子病矣,速归。

    若是旁人看到只会以为是柳宣得了病,家里催促柳渊回来,可是胡管家知道这信上指的不是这个。

    有人不仅知道了柳府隐秘,还将这信递到了柳渊面前。

    也不知这人是聪明还是蠢笨,难道不这张纸上承载的隐秘会惹上柳家招来杀身之祸?还是说那怕明知后果,也不得为之。

    胡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二爷可是担心有人对少爷不利。”

    柳渊没有作答。

    好半响他摆了摆手。

    管家额首退下,屋里又只剩下柳渊一人,无处遁逃的黑暗慢慢覆上他眉间凝起的川字纹上。

    柳渊有个秘密。

    最近一月,每当他一入睡就会进入一间女子闺房,他只当梦境寻常,谁知昨日那女人写下的纸条今天就送到了自己手上。

    谁能想到那刻震惊。

    佛檀香片在饕餮兽炉里烟气渺渺,好半响,那垂眸端坐的人才幽幽叹了口气。

    屋外更响梆鸣

    夜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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