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件事,朕决定派天下各府县常科书院的学子上山下乡,深入山野乡村,教授农人识字,学习大明律令,懂得如何应付山洪、旱灾、水灾等天灾, 同时扫除一切淫祀野神,弘扬华夏正统圣贤教化。”
朱高煦见群臣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知道铺垫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图穷匕见,将今日早朝他要推动的最重要一件事说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 百姓能识字, 则易于读书,会读书则易于明理,理明便可分析利弊,知法守法,如此就会用大明律令作为武器,斗地痞恶霸,斗贪官污吏,斗弊政坏政,而不会再任人鱼肉!派天下常科学子上山下乡之策,实在是善政、仁政!”
礼部尚书于彦昭躬身出列,作揖行礼之后,缓缓说道。
“陛下,不可啊!《论语·泰伯》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识字的百姓越多,狡诈之人也会随之增多,恐为祸乱之源也!”
大理寺卿吴讷连忙躬身出列,接着于彦昭的话说道:“《道德经》也说过:‘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 以其智多!’”
于彦昭是科举新政之后出身的进士,他对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独特的见解,此时忍不住反驳道:“衍圣公是我华夏史上首位创办私学的先生,一生都在教书育人,有弟子三千,七十二贤人。他能说出‘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与‘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这种话,怎可能会主张愚民之策?”
“而且,宋代程子曾说:‘圣人设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户晓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尔。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则是后世朝四暮三之术也,岂圣人之心乎?’对此,在下深以为然!”
朱高煦知道,程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是圣人不想要使民众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而是做不到。
这实际上是应然和实然的区别, 也是孔子洞明世事后的悲观陈述,属于对教化与启蒙百姓之难的感慨。
程子的理解最符合现实情况,毕竟无论时代发展到哪个阶段,都不可能达到所有人皆心智成熟的程度。
“你俩不要再吵了。”
朱高煦抬手制止于彦昭与吴讷的争论,朗声道:“朕并非是想把百姓都教化成道德君子,让常科学子们上山下乡,目的是教授寻常百姓识字。如此百姓们才好理解朝廷律令、政令,以及学会应对山洪、水旱等天灾的方法。”
他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一边向丹陛下的大殿正堂走去,一边说道:“大字不识的百姓,能读懂朝廷的告示与政令吗?还不是任由地方上的读书人诓骗!”
“更何况,朕刚才也说了,派学子们上山下乡,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即扫除一切淫祀野神,正本清源,弘扬圣贤教化。”
此时,朱高煦行至文官班序之前,犀利的目光在众文臣身上来回扫视,高声问道:“尔等难道不知淫祀野神之害么?太祖皇帝为何禁绝白莲教?永乐二十二年声势浩大的山东唐赛儿之乱又因何而起?”
大明乾熙皇帝的一连三问,让还想反驳的一些文官哑口无言。
朱高煦见目的达到,转过身看向武臣班序,负手而立道:“自永乐五年始,武事科(武举)出身的进士陆续进入军中为朝廷效力,而这些至今已超过四千余名的武举进士。”
“除了极少数在军事上有造诣的将帅之才被提拔到高位外,其余大多数人如今仍在各地卫所担任宣讲官,兼着教授普通士卒读书识字的职责。”
“即便有如此多的宣讲官在教授寻常士卒识字读书,但眼下大明百万卫所兵之中,真正可以无障碍阅读《孙子兵法》的官兵,不超过五万!”
他将目光落在魏国公徐辉祖身上,接着道:“魏国公,你说一说,普通士卒学识字难在何处?”
“回陛下,目前各学堂教习以及军中宣讲官,教授识字之始,皆以《洪武正韵》为课本。”
徐辉祖走出班序,躬身作揖道:“学习汉字读音是识字的基层,而如今常用的反切之法,却让诸多初学者迷糊不已,唯有死记硬背,可军中士卒往往今日刚学的字,明日便忘了,甚至记错、记乱的大有人在。”
“韵书”实际上是官话、汉字书面读音的标准化教材。
反切是与“直音”、“读若”不同的一种注音方法,又称“反”、“切”、“翻”、“反语”等,其的基本规则是用两个汉字相拼给一个字注音,切上字取声母,切下字取韵母和声调。
同样一个字,可以用不同的两个字来标注读音,反切法使用起来很灵活,只要一个人认识的字够多,想用多少种方法就可以用多少种方法来切一个生字的读音。
但这种方法对认字新手很不友好,一会用这两个字来标注读音,一会又用其它两个字来标注读音,想准确地记住很难。
对于本来就是在识字初学阶段的人来说,只会感到更加糊涂。
朱高煦点了点头,转身再次看向一众文臣,说道:“诸位皆是从小开始学习识字的,对于识字之难都有体会。朕观遍四洋万邦文字,发现汉字或许是当今四海天下文字之至难者。朕这次派天下常科书院的学子们上山下乡之际,还要尝试探索出一条新的学习汉字读音的方法——即字母切音(拼音)法。”
他侧目朝西角门的宦官昌盛瞅了一眼,后者会意,立即领着数名年轻的内侍躬身疾步行至御前。
“把东西发下去。”
朱高煦一声令下,昌盛带着众内侍开始给满朝文武分发写有“字母切音法”方案的纸张。
“字母切音法里的注音字母,其作用仅仅是给汉字注音,不与汉字并行使用。算是伺候汉字,偎傍汉字。”
凡是在奉天殿正堂之上的官员,皆人手领到了一张公文大小的黄纸。
黄纸之上,便是字母切音法的内容,即用拉丁字母及其变体来切音(拼音),声韵双拼,左右横写,声母在右,韵母在左,另加声调符号。
朱高煦之所以没有直接把后世的汉语拼音全部照搬过来,主要是因为眼下的大明通用语言与后世并不一样。
比如“青青子衿”这句话,眼下的大明人会读作“cing cing zi gin”。
所以,他需要借大明学子们的力量,来完善他的“大明版汉语拼音”。
“字母与切法习完,凡字无师能自读,如此一来,可省费十余载之光阴,将此光阴专攻于算学、格物学,以及种种实用之学,岂不美哉?”
朱高煦见众臣看得入迷,于是高声道。
“陛下,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用外番邦国之字母来为汉字注音?”
大理寺卿吴讷为人憨厚耿直,看完字母切音法之后,觉得用外国人的字母来给汉字注音十分不妥,便直言说道。
朱高煦不以为忤,微微笑了笑,问道:“吴卿可吃过烤甘薯?”
“回陛下,臣吃过,味道好极了。”
吴讷恭声答道。
朱高煦颔首道:“甘薯本为海外之物,并非我中华原产,但其能使我大明亿万百姓免遭饥馑之苦,所以朝廷大力推广种植此物。同理,若字母切音法方便我大明子民识字读书,又如何推广不得呢?”
ps:明朝官话口音与后世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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