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而过,偶尔会有几片枯叶掉落下来,盘旋着飘落在李牧凌乱的发梢上。

    洁白的月亮被落光了树叶的树枝,切割成非常不规则的几块,如同李牧小时候在自家院子的土墙上,顽皮地用火钩胡乱化出来的线条,简陋粗糙中,却透露出莫名的韵味。

    李牧沿着树干慢慢坐了下来,随手把抗在肩膀上的腰刀放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腿。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车夫的好意,但是车夫大叔憨厚的笑容,和自己隐隐发出酸臭味的喉咙,又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终,李牧只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讪笑着说道:“大叔,你是怎么知道我没吃过饭的?不瞒你说,我还真是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车夫大叔憨厚地笑了笑,又把手中的水壶和麦饼塞到李牧手里,理所当然地说道,“这还不简单?你还在很远的地方时,俺就听到了你的脚步声虽然轻快,但是有些浮、有些乱,这是饿了很久才会有的……才会有的那啥来着,你看俺也说不出来……”

    车夫并没有纠结后面的话,既然说不出来,也就不说了。

    继续拿起一块破旧而干净的布片,轻轻擦拭着毛驴的大腿,絮絮叨叨地说道:“俺这头犟驴子也是这样,只要没吃饱东西,就不肯好好干活,每次拉车都是东倒西歪的……”

    “咳、咳……”

    李牧又渴又饿,也就不再跟车夫客气,直接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正好听到车夫把自己和他的犟驴子相提并论,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就被水给呛得晕了过去。

    “你这是咋地了?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喝口水都会呛着……”车夫赶紧放下手中的布片,站起来替李牧拍了拍背,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关心的话。

    李牧实在不敢接话,生怕自己一接话,这位大叔又会说起他们家的驴子如何如何。说不定这头躺在地上的犟驴子,也曾经喝水呛着过,岂不是又要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了?

    李牧三两口就把一个饼吃了下去,又喝了几口水,这才感觉到胃里舒服了一些。至于饼子的味道如何,由于在口中停留的时间太短,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品尝。

    车夫见他确实饿坏了,伸手再次从袋子里摸索了一下,又拿出了一个麦饼,憨笑着递给李牧道:“不要说自己吃饱了,俺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半大小子的胃口?不过你饿得太久了一些,不能够吃得这样快的。”

    李牧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凭他和村里长辈打交道的经验,自己如果拒绝这位车夫大叔好意的话,对方肯定会不高兴,认为自己看不起他。

    更何况李牧确实还有些饿,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吃的。

    因此他只好伸手接过饼子,一脸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大叔,听你的口音不太像是楚南人吧?倒有些像是岳西的,你怎么回家还要朝南走呢?”

    “小伙子挺有经验的,居然能听出俺是岳西人。”

    车夫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着李牧,砸吧了一下嘴巴,回忆着说道:“俺是差不多三十年前来这里的。当时为躲避兵灾从岳西逃出来,一路走着走着,不知道咋回事,就跟家人跑散了,就在俺快要饿死的时候,是孩子的外公收留了俺,俺就留下来没有回去了。”

    “兵灾?是不是就是当兵的抢东西那种?不是说我们大楚承平数百年了,没有打过仗啊,怎么岳西还会闹兵灾呢?”李牧不由一愣,停下吃东西的动作,非常好奇地问道。

    车夫摇了摇头,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伤感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俺哪里知道哟。俺只知道来了一大队骑马的人,到处杀人放火的,就连两三岁的小娃娃都不放过,真是和畜生没啥分别。

    当时俺们那边邻近的村子,都被杀光烧光了,俺们村子能够逃出来一些人,就是因为俺的耳朵好使。俺小时候调皮不肯睡觉,半夜出去掏鸟窝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无数的马蹄声,正朝着俺们村里跑来,就跑回村里让大家伙逃命……”

    “大叔,你怎么知道那些大队人马,就是来杀人放火的?”李牧听得稀里糊涂的,最后才算是逮着着机会,问了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车夫突然愣住了,就在李牧以为他中邪了的时候,只见他拍了一下大腿,恨恨地骂道:“这该死的草原蛮子,这都是些该死的草原蛮子啊!俺说怎么那么多年来,为啥俺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俺当时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是来杀人的。”

    骂完这句话之后,车夫不等李牧发问,就接着说道:“小伙子,你知道俺小时候住的地方,离齐云关很近很近,也听得懂一些草原蛮子的话。那天夜里,俺就是听到那些骑马的人,在远处大喊什么‘一个都不要放过,楚人的姑娘水灵的很’,还有那啥‘好不容易进来一次,一定要抢个尽兴,回去好过个肥年’,俺才知道这些人是来杀人抢东西的。可怜俺还一直以为这些抢东西的人,是大楚的士兵呢。”

    车夫似乎有些伤感,伸手擦了擦眼睛,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李牧听不懂的方言,好像是在怀念自己的故乡,怀念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诅咒着那些抢劫杀人的草原强盗……

    李牧心中升起有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二人都是被“士兵”逼着离开家乡的,区别只在于士兵的身份不同,并且车夫比李牧更惨一些罢了。

    “大叔,其实我也是被那些当兵的逼着离开家乡的……”李牧恨恨地说道,“俺其实……哦,我其实什么也没做,这些人就要把我抓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干嘛要抓我……”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没有忍住,也只好顺其自然说了出来。毕竟他这一整天的遭遇,让他感到非常憋闷,如果不找个人倾诉一番的话,他真担心自己会被憋出内伤来。

    “差不多就是武林高手练岔了气,走火入魔的那种内伤。”李牧保证问题的严重性,只好胡乱编着想法。

    一听李牧说起自己的遭遇,车夫马上来了精神,也开始诉说起自己下午的遭遇,二人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那些士兵可能是好人,但是那位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军官,肯定是个军中败类。

    “那就是个外表光鲜的驴屎蛋子,还不如小伙子你这样外表不光鲜的……那个什么来着……”车夫大叔恨恨地骂着风仪,顺便又把李牧给拖进来作比较,只不过比划了半天,也没有多余的词语来形容李牧现在的样子。

    李牧不由心惊肉跳,实在担心这位大叔再比划下去,会不会又用其他什么动物的粪便来形容自己,当下立即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就是个驴屎蛋子,表面看起来光光的,扒开之后依旧臭气冲天。”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车夫大叔李牧赞同自己的观点,顿时大起知己之感,有些心疼地拍了拍毛驴的后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其实俺虽然心疼那车白菜,但是却更加心疼这头犟驴子。眼看着它被那些军士推翻在地,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婆娘和几个娃子在等着俺回去,俺上去拼命的心思都有了。”

    “就是,就是,这些人太过分了,把车掀翻了也就算了,干啥把这驴子也给弄伤呢!”李牧被车夫大叔的情绪所感染,暂时忘记了眼前的犟驴子,实际上就是一头瘟驴的想法,不由自主地伸手在驴背上摸了摸,替它轻轻挠了挠痒。

    车夫大叔如同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又起身从车上摸索出一块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纱布,蹲下来蒙在毛驴的后腿上,用一根细绳子轻轻地缠绕起来。

    李牧这才发现,毛驴的大腿上有一个很大的擦伤,看起来像是在石板地上狠狠地摔倒过,又被拖着移动了一定距离后,才会形成的伤口。

    肯定就是那些军士推翻驴车的时候,毛驴在地上翻滚摩擦时留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车夫的包扎伤口时用力重了一些,毛驴顿时叫了起来,心疼得车夫又是一阵安抚,直到毛驴平静下来后,才吸了吸鼻子道:“这头犟驴子是俺从狼嘴里抢回来,从小一点点喂大的,虽然是头畜生不会说话,实际上就是俺家的一口子。若不是靠着它拉车拉磨的,俺家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

    “哇,大叔,你居然能从狼嘴里把肉抢回来,你真是太厉害了,你不会是隐居在民间的江湖高手吧?”李牧不由发出一声惊叹,一脸崇拜地看着车夫道,“你都不知道,俺们……哦,我们村子有很多打猎的大叔大伯,他们都没你这本事呢。”

    “啥江湖高手,你们这些小娃娃就爱胡思乱想。”车夫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李牧的脑袋。

    李牧傻笑了几声,正想说话的时候,那头犟驴子却突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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