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清晨已经悄悄来临。

    半梦半醒之中,李牧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噩梦,度过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

    清晨的阳光,有些调皮的从窗户缝隙里挤了进来,淡淡的光晕映照着飞舞的灰尘,形成一幅最美丽的图画,让李牧糟糕的心情,微微好转了一些。

    寒潮经过两天不停地肆虐之后,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不得不稍稍收敛一下,让躲在云层中的太阳松了口气,重新把光芒撒落在连山镇的土地上。

    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是至少没有了前两天那种湿漉漉,让人只想打哆嗦的感觉。

    李牧搓着一双熊猫眼,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窗户,迎着阳光伸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腰背之后,便默默开始收拾起行李。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也就是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几个月攒下来的几十个铜钱,原本是要给父母和妹妹买礼物的,现在也只能直接带回去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块木牌,被李牧珍而重之地藏进了怀中。

    三人吃完早饭后,三叔公拿着给李牧准备的干粮道:“阿牧啊,路上要小心些,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走过连云山谷道,要不然天黑了就会有危险的。”

    “是,三叔公,我知道了,您先回去了吧,外面的风有点大。”李牧勉强笑了一下,又转头对堂兄道,“二哥,三叔公就麻烦你照顾了。”

    李青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三人都有些沉默。

    太阳渐渐爬上了山头,大街上的行人有些多起来,三叔公皱了皱眉,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伤感,那样松李牧出门不吉利,便摸了摸胡子,笑着道:“好了好了,你就是回家一趟而已,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快点去吧,不要耽误了路程。”

    李牧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隔壁的说书馆,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显然西楼旧梦那只老鼠还没有出洞,原本想过去跟他道个别,现在也只能作罢。

    “那我走了,三叔公,二哥,你们要保重身体。”李牧摇了摇脑袋,努力振奋精神,沿着北街朝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李牧又转身看着茶楼门口的二人,用力挥了挥手,渐渐融入清晨有些稀疏的人流之中,消失在小镇的出口处。

    “阿牧这孩子,聪明听话,虽然总喜欢做梦当大侠被老头子训,可是真要走了,老头子还真是舍不得。”看着李牧的背影消失后,三叔公擦了擦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看我这老头子,总觉得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看着三叔公有些伤心的样子,李青只能安慰道:“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二叔身体好了,肯定就回来了。阿牧从小聪明,呆着我们那小村子里,太浪费了。”

    “唉,但愿吧,看来真的是老了,想得太多了。”三叔公摇了摇头,仿佛要把心中的伤感摇掉一般,转身进了大门。

    李青正准备跟着三叔公进门,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脸上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低声嘀咕道:“糟糕,我一着急就忘记和阿牧说一声,走连云山谷道时要小心些,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弄了一根巨木挡在上路上,我还以为有强人打劫呢。”

    随后看了一眼北街尽头,早已经没有了李牧的身影。

    “应该没事吧?”李青无奈地想着。

    ……

    太阳虽然已经出来,但是崎岖的山道上,依然有些泥泞,并不好走。

    不知道是因为道路难走,还是因为在连山镇待了半年多,整个人都变懒了的缘故,或者是连续几天没睡好的原因,李牧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断气了。

    他已经完全没有刚从镇子里出来时的那种精神,正伸长了舌头,如同一只小狗一般,趴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大口喘着气。

    李牧依然记得,自己半年前孤身一人,离开山村来连山镇的时候,仅仅用了多半天的时间,就走完了整条连云山道。

    当然,那个时候山道上倒是很干燥,没有像现在这么泥泞难走。

    “不行了,不行了,为什么走不动了呢?到底是本少爷变懒了,还是因为这山道变长了?”李牧一边晃悠,一边低声嘀咕着,最后应该是心中良知未泯,还是勉强确定,应该是自己变懒了的的原因。

    李牧看了看越升越高的太阳,又从背后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决定继续赶路,要不然太阳下山的时候,走不出这段险峻的山路,到时候可没地方过夜。

    正在站直身体的时候,李牧突然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随着悬崖上的风声传来,但是伴随着阵阵松涛声,却是不太听得清楚具体内容。

    李牧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觉得好像是那位给自己木牌的老者的声音,但是等侧过耳朵继续听了片刻之后,却发现只有风声和松涛声。

    “估计是听错了,那名老者已经离开一两天了,就算爬,也差不多爬过山道了吧?”李牧做了个爬的动作,有些不敢肯定自己说的对不对。

    思索了片刻,正准备往悬崖边上靠一靠,看看能不能够继续听到写什么声音的时候,却突然打了一个趔趄,幸好眼疾手快,立即抓住悬崖上一个老松树身下来的树枝,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李牧面色煞白地看着底下云雾翻腾、深不可测的悬崖,一阵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脑中感到一阵眩晕之后,顿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管这些事情为好,就算有人在前面山道上喊什么,好像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吧?

    随后李牧紧紧地揪着树枝,慢慢回到了山道中央,又休息了片刻,才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继续沿着山道朝前走去,边走还边嘟嘟哝哝地说着:“书上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离悬崖远一些,也算是遵循古训了。”

    虽然把自己说成“君子”,不免有往脸上贴金的嫌疑,但是很快李牧就发现,这种贴金的行为倒是没有什么,但是“不立于危墙之下”的想法,却是错误的。

    若是他能够在“危墙”下多站一会,说不定就不会被卷入危险的争斗中去。

    ……

    李牧晃晃悠悠地拐过一个山角,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猛烈的山风从悬崖上吹来,吹动着李牧的衣袂猎猎作响。远处朱红色的山头,在阳光下烁烁生辉,就如同满山长满了红色的琉璃一般。

    一个身影突兀地映入李牧眼帘,此时正背对着李牧,沿着山道缓缓朝前走去。

    从有些熟悉的身形以及穿着来看,却是前几日在茶馆里,送给李牧木牌的那位老者。

    由于角度的原因,李牧只看到老者的侧影,却没有看到老者前方的巨木,也没有感受到老者身上汹涌澎湃的气势,更加没有看到巨木对面,一脸凝重之色的莫寒山。

    李牧心中不由有些欣喜,因为他当日在茶馆里,就感受到老者似乎很喜欢自己,说话时候的神态和语气,和三叔公很像。

    “据西楼先生所说,很多高手都是亲自挑选徒弟的,难道这位老人家也是超级高手,觉得本少爷资质不凡,所以在山道上等着收我为徒?”李牧不由有些自恋地想着。

    虽然经过王大神仙事件之后,西楼旧梦在李牧心中的神圣地位有所动摇,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人能够取而代之。至于老者为什么前几日没有直接收徒,反而要在山道中等自己,已经有些热血上脑的李牧,坚持认为对方一定是在测试双方的缘分。

    当然,这种“绝世高手最讲究缘分”的说法,也一样出自西楼旧梦之口,其中到底有多少靠谱的成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资质不凡,本少爷绝对天资卓越,是百年……不,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李牧兴奋地握了握拳头,坚定着自己的信心。

    老者的移动速度很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在李牧看来,应该就是在等着自己了,所以转了几圈眼珠子之后,李大少爷非常肯定地告诉自己:“至于缘分这种东西,那还用说吗?本少爷和前面的那位老者,肯定缘分不浅嘛,要不然怎么可能再次遇上呢?说不定撞老爹的那只野猪,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也说不定。”

    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动员工作之后,李大少爷便朝前走出山角,摆出一个自认为最什么树凌风的动作,高声喊道:“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问对方,是不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准备收自己做徒弟这种话,李大少爷江湖经验尚浅,脸皮不够厚,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此时老者突然变爪为拳,似乎正准备朝空中跃起,但是听到李牧的喊声后,却并没有如李牧想象那般,微笑着转身走来,反而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听到李牧欣喜的声音,是一件恐怖异常的事情。

    一声尖锐的啸声,伴随着李牧的喊声响起,两道寒光出现在山道上,射向叶七左侧头顶的上空,随后轰隆一声巨响,整的山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一根巨大的圆木突然出现在山道上,沿着略微有些倾斜的山道,飞快地朝着老者碾压而来。

    巨木滚过之处,泥浆飞溅,碎石横飞,气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老者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飞跃而起,但是最后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就要朝后退却,原本握紧的双拳也变成了爪型,双臂微微完成弧形,像是要抱住滚来的巨木。

    李牧呆立在原地,看着突然变得危险万分的场面,他就算再傻再自恋,也明白老者绝对不是在等自己,更加不是在给自己表演武功。

    反而是自己,好像不小心干扰到了老者,让对方陷入了被动之中。

    “小心……”李牧总算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喊道。

    电光火石之间,李牧突然明白过来,老者原本做出的动作,应该是想飞跃起来,躲开巨木的碾压。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巨木会毫无阻碍地滚向自己,以自己的身手,除了变成肉饼之外,不会有其他更好的结局。

    所以老者停下来阻挡巨木,实际上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

    山谷中的轰鸣声来回激荡,如同在平静的湖面透入一块巨石,荡漾开来的波纹,一波接着一波涌来,冲击着李牧紧绷的神经。

    想明白其中的关系之后,李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念电闪间,犹豫着问自己:“怎么办?要不要冲上去帮忙?”

    “不能犯傻,我上去又能做什么?除了给老人家添乱,另外搭上自己的性命,还能有别的用处吗?”这个想法随即就被否定掉,毕竟这也是一个无奈的事实。

    “那就离开这里好了,原本就不关我的事情。”巨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李牧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不知不觉间,李牧朝后退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心中的矛盾更甚,“可是我逃跑的话,岂不是和那些临阵脱逃的小人一样了?”

    眼看巨木已经快要撞上老者,巨大的气浪吹得老者衣袂猎猎作响。

    李牧看的心胆俱裂,脑中一片空白,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村少年,并且年纪也只有十五六岁,少不更事。虽然在连山镇上天天听说书,偶尔做一下当大侠的梦,但是真正血腥而残酷的江湖仇杀,离他还是太远太远。

    “不对,不对,我是无辜的,我只是要回家而已……”李牧吓得浑身颤抖着,就连嘴唇都有些变得暗淡起来,心中完全不知所措,“老人家虽然看起来是替我当翟,但若不是他和人结仇,我怎么会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他这么做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想到这里,李牧又朝后退了一步,离来时的山角已经不足数步,只要转身拐过山角,就可以在边上躲起来,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此时巨木已经滚到老者跟前,原本横着滚来的巨木,右端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东西强心拉住了一般。但由于惯性的原因,巨木左端便如同一根巨大的时针,划过半个圆弧,带起猛烈的气浪,呼啸着砸向老者身侧。

    李牧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提了起来,虽然他不明白巨木为什么一端会停下来,但是很清楚老者若是躲不开这一下,被砸下悬崖是唯一的结局。

    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果离开了,将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人的力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体的力量,另一种则是心灵的力量。”李牧喃喃自语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身体的力量是只是末节,心的力量才是根本。”

    这依旧是那位不是很靠谱的西楼旧梦所说,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但是李牧却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身体的力量是有限的,而心灵的力量却是无限的。”李牧脸上的惊惶之色渐渐褪去,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没有身体的力量,你依旧可以成为一个勇敢和善良的人,但是如果没有心灵的力量,哪怕你能够毁天灭地,却依旧只能是一个懦夫。”

    想到这里,李牧突然握紧了拳头,脸色变得有些狰狞,仿佛在和谁战斗一般:“因为没有心灵的力量,就算你杀尽了天下人,也只不过是因为害怕和空虚而已。”

    说出这句话之后,李牧长长松了一口气,颤抖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重新站直了身体,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靠着山梁不再移动。

    “父亲的伤势……”李牧突然笑了一下,“父亲和母亲,还有妹妹,一定会理解我,支持我的,他们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亲人,是一个懦弱的人。”

    悬崖之上,寒风呼啸,山谷之中,巨响轰鸣。

    正在进行一场生死决斗的山道里,一个少年却瑟瑟发抖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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