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白日将近,刘愈的考察场地工作尚未完成,隋乂却说要再请宴席。刘愈现在有家有室,不想到了晚上还到处乱跑,当下拒绝。

    大慈恩寺响起十二响洪钟声,声声振聋发聩。这也是佛寺的习惯,每在清晨或黄昏用佛钟来召集寺庙内的僧侣聚集做早课或晚课,只见佛寺内的和尚从各处聚集来,到正殿参拜佛祖。查案查了半截的柴锦从庙殿里悻然走出,见到立在门口的刘愈眼睛亮了起来,走上前打招呼。柴锦的身旁还有个人过来行礼,刘愈看着眼熟,不记得在哪见过。

    “他叫柳宁。”隋乂介绍,“刘兄台不记得了?当日他跑来找我,还说是你介绍的呢,现在他在我身边当个文吏,人还算机灵,只是满口之乎者也听的我心烦。”

    刘愈这才记起当日背着百官册回家路上遇到的那个落魄书生,当日这柳宁还说要请他吃饭。刘愈对他有知遇之恩,柳宁跑上来之乎者也了一大段,总结起来四个字“感谢提拔”。

    柴锦端着大脸上前道:“现下我与隋兄弟同为京府少尹,还请刘兄你日后多多提点,哦,隋兄弟也多多提前。”

    刘愈现在日里忙的很,没时间去提点柴葫芦,再看隋乂对柴葫芦的敌对态度,他肯定也不想当好人。柴锦这是明显没搞清楚形势。

    寒暄了几句,刘愈道:“明日乃是雁塔留名日,在下暂领御林军统领,还有要务在身,就此作别。”

    隋乂不算是读书人,对读书人的最高待遇最是向往,听到明日的盛事忍不住凑上前:“雁塔留名?有没我的份?”

    刘愈道:“据闻皇上明日会请一些有才学的大臣前来,大多是礼部官员和太学教习,请柬早已发出,你现还没收到就是没戏。”

    隋乂脸色很失望。刘愈到处巡查了一番,还要回去布置明日銮驾出巡的布防事宜,幸好杨烈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然刘愈的准备工作会一团糟,他也不会日落而息回家陪夫人。

    …………

    五月初四,正是三年一度的雁塔留名日。

    刘愈再次起了大早,今日不用去巡查御林军各营防,但从早就要准备銮驾的出巡。

    幸好这一日天阴沉着不热,巳时正銮驾出宫,固定的路线早已清理完毕,走的都是宽路,即便有刺客出现也有时间做防备。护着銮驾的都是御林军一等一高手,刘愈不知他们是否真的会飞檐走壁,但据说是武功很高,一个打十个武林高手没问题的那种,当然要看武林高手的身手到底有多“高”。

    刘愈骑马跟在銮驾后面,跟的也不是很紧,在一些街口拐角处,还是有很多百姓聚集,都想一睹天颜。刘愈这个已多次面见天子的也没觉得多荣幸,路上他的主要任务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出了岔子他要担的责任可就大了。

    终于护送銮驾到慈恩寺,此时慈恩寺被御林军里外把守住,应邀而来的大臣和太学优等生都在庙前等候,他们是没有资格进雁塔的,要等雁塔留名之后他们才有机会跟进士们交流学问,其实官员中也有很多人是前榜进士出身,对雁塔留名也不觉得稀奇。

    而那些进士已早前一步进了大雁塔,趁着皇帝没来先上去得瑟一阵,吟诗作赋一番,等皇上来了也就没那么自在。

    护送皇帝进了大雁塔,刘愈的护送任务的上半场算是顺利完成。趁着休息的工夫,刘愈在慈恩寺的瞎溜达打发无聊。正觉得烦闷,见到韩升闲庭信步地过来,见到刘愈,一招手道:“你小子怎不上去?”

    刘愈道:“我又不没金榜题名,上面有高手护卫,我上去也顶不了事,不如在这里来的悠闲。”

    韩升一笑道:“除了寺里的和尚,何人能得登上雁塔驻目远眺的机会?你小子拥职务之便还不懂得珍惜,走,与老朽一同上去,顺带见识一下进士们的学问。”

    刘愈还是有几分不愿,毕竟皇帝在上面,说话做事都要很拘谨。高楼大厦登高望远对古人来说颇为稀罕,刘愈飞机都坐过,这个他没多少兴趣。

    韩升凑上前低语道:“皇上的意思,让你我一同上去观察一下这些进士,找出其中有可疑者。”

    感情还是公事,锄奸的后续。刘愈陪着韩升进了雁塔,登了几层,气喘嘘嘘。

    “你小子年轻力壮的,身子骨如此虚?”韩升笑着打趣。

    刘愈摆摆手道:“病秧子一个,有这状态不错了。”

    大雁塔共七层,每一层御林军都把守的很严密,刺客无隙可乘。刚走上第七层木梯,便听到楼上的进士们在侃侃而谈,似乎在争辩学问,讨论的颇为激烈。

    “论学。”韩升对刘愈解释了一下。

    刘愈点头表示明白,这年头的文人骚客聚集在一起,除了狎妓射覆觥筹交错,还喜欢吟诗作赋坐而论道,卖弄自身文采。这些也都见怪不怪。尤其趁着皇帝在面前,那还不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等刘愈登上七层,走出帐幕立在侧听了一阵,却发觉这论学有些与众不同,或者说跟他以往所闻的不相类似,完全是一场以一敌众的辩论会。辩论的主题是“君子立身”,众的一方是挤在这里的一百多进士,而寡的一方是个声音清脆的小女子,刘愈仔细听了一下觉得声音耳熟,一想岂不是前日才给他看病的阿拉伯妇女曲医女曲宁?

    君子立身,仁义礼智信五常为先,这是老祖宗便定下的基调。历史上虽然没有孔孟之人,却有百家争鸣的思想,而儒家之道也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的,千古流传。在这点上,两个世界还是有通性。可偏偏,这曲宁不但学识渊博博闻强识,且口才了得,一个简单的论题,竟被她论出花来。

    身为女子的曲宁不能贸然见人,只能躲在屏风之后,看来是皇帝有意让她出来表现一下才学。进士们的论调其实也很简单,他们自觉是君子,当然就以自身为君子立身所先为基础,发表一下自身的见解。

    “在下以为,君子立身,以德为先。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以德染化世人,德之相传,天下共幸。”

    一番话听的云里雾里,想了想,大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思,有德的人教化身边的人,天下也都是有德的人,这就是一种想当然的理想社会,也就是刘愈所想的“愚者社会”。没有酷法和监督为约束,光靠一张嘴,想让人有德实在太难。

    韩升听了这见解却颇为叹服,道:“这是新科榜眼廖之山,品学兼备,年少便游历求学,乃是北方有名才子。”

    刘愈心说原来是榜眼,还是北方的才子,怪不得这么牛逼轰轰的,说话尽捡着他听不懂的说。

    只听曲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如此说来,廖公子乃是一位有德之人?”

    廖之山脸色带着孤傲道:“不敢当,有德无德当以人断,己之语不以为信。但在下一直以德为修身之本,寝食不忘!”

    曲宁却冷言道:“不过小女子却听闻,廖公子家境富足,年十九而遇兄长早亡,乃扫长嫂出门,敢问一句,这是否是有德之举?”

    若非是皇帝在场,刘愈真想举大拇指赞一番这曲宁,然后欢快大笑一场。他早看这廖之山不顺眼,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自己以德修身,原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有德谈何容易,在利益面前人人都是屈从者。

    廖之山被人指点,面红耳赤道:“长嫂无所出,遵循乡规,有何不妥?”

    虽然口上不服输,但心里已经认输了,若是没有利益心作祟,又怎会将如母的长嫂扫地出门?没生孩子口舌招疣之类的话只是借口,一种被人堂而皇之拿来满足私欲的借口。

    刘愈转头看了眼韩升问道:“是你将这些进士的背景资料给她的?”

    韩升笑道:“进士的出身在礼部有备,有心去查何以会查不到?曲医女来之前,可是将这些进士的出身来历看了几遍。”

    原来是有备而来,刘愈心中暗笑,这些眼高于顶当女子是小女人的进士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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