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让在座的两个人同时产生了不愿意回答的念头。
朱元璋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通过联姻的方式,将二人绑在这位尚未谋面的嫡皇长子的战车上。在他归来立足未稳的之时,为他保驾护航。
可是,对徐达冯胜二人来说,这事对他们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倒是有很大可能,就此粘上杀身灭族之祸。
冯胜方才听得非常清楚。
朱元璋分明说的是——现在不打算易储。
这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换了个说法——将来可能会。
想想朱标这位当今太子,从一出生朱元璋便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如今十八年过去,地位依然如此不稳固。冯胜不敢想象,那位皇长子,究竟在朱元璋心中占据着如何重要的地位。
亭子内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
纵然是此前一直贪杯的徐达,此时也止住了心中对那甘美酒水的觊觎,开始仔细考虑朱元璋这一提议之下所蕴含的深意。
两人的沉默在朱元璋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因此大动肝火。
非常轻松地举起酒杯,将温热的老酒灌入嘴中。感受着绵厚的酒气在胸腹中一路流淌,酐畅淋漓的感觉在朱元璋心中油然而生。
这一次,他必然要让二人心甘情愿地将女儿送到朱极面前。给亲儿子铺路这件事情上,他朱元璋自认为比天下任何一个爷娘做的都好。
“这小子如今尚不知道咱的身份,还在集庆门外给养他长大的爹娘守孝。”
“不过前些日子,他倒是托皇后给咱带了句话。说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淮西人的天下。这朝堂,是老朱家的朝堂,不是淮西人的朝堂。”
“咱就奇怪了,你说一个自小在乡野之间长大的混账小子,怎么就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朱元璋看似是在陈述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胡言乱语的事情。
但落在徐达冯胜耳中,理解到的内容却更加丰富。
首先,这位大皇子必然让朱元璋极为满意。这种满意甚至还在当今太子朱标之上。
其次,如今这位大皇子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但已经展现出过人的智慧和见识。
不过,这两点都不是最重要的。
淮西贵族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这才是他们二人真正关心的东西。
别看朱元璋嘴上说那些话大逆不道,可徐达冯胜二人却瞧得明白,这位皇帝脸上哪有半点恼怒的意思。或者说,这位大皇子的话,简直就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淮西勋贵必然在未来会被皇帝打压。
所以,如果现在他们不遵照朱元璋的吩咐办,只怕等不到皇储之争最严重的时候,他们二人就先被朱元璋给收拾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朱元璋压根就没有准备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只是,徐达依旧有些不太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卷入这大明建立以来最严酷的漩涡之中。
大手挥起,将杯中已经有些冰凉的老酒一饮而尽,徐达表情十分郑重地看着朱元璋说道:
“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不过,微臣还是想先见大皇子一面再说。”
徐达功勋卓著,自然有底气这样说。冯胜却不敢过于放肆,只是跟在徐达背后,轻声应和,却又不敢将意见表现得更明显,以免招来朱元璋的不悦。
面对这样的要求,朱元璋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虽然心里对朱极又爱又气,但朱元璋非常确信,徐达真要是跟朱极好好谈一场,只怕自己这位爱将回头便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天生神圣啊。
穿越这件事情,在认知匮乏的大明,完全符合以上四个字的所有定义。
这种人生在皇家,还偏偏就是他朱元璋的大儿,要真是大肆宣扬,只怕除了某些跟太子朱标利益相关的朝臣,普天之下没有谁能够拒绝朱极登临大宝。
甚至他这个既当爹又当皇帝的人,也曾好几次梦到朱极从他手中接过玉玺,在仙音缭绕中,转眼功夫便让大明海内清平,四夷咸服。
这,便是朱元璋方才没有将朱极的未来一口说绝的原因。
因为在他心里,其实也抱着让朱极顶替朱标的幻想。只是担心朝局变动,所以将这样的心思强压下来而已。
在徐达和冯胜既期望又担心的等候中,朱元璋缓缓点了点头:
“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早朝过后,咱带你二人去莫愁湖见那混账小子。记住了,届时咱的身份乃是从三品定远将军,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与咱这皇帝是同姓同村。”
“至于你们二人,身份倒是不必隐瞒。”
看到朱元璋这般郑重其事地嘱咐,徐达与冯胜对视一眼。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对谁有这样认真的态度,朱极在他们心中重要性,再次提升了一个等次。
次日的朝堂自然是在群臣,尤其是胡惟庸惴惴不安的心思中度过的。
朱元璋先是越过他直接召唤工部尚书商议矿藏的事情,又在北方形势严峻之时将徐达和冯胜两人召回。
这让心中有些算计的胡惟庸自以为是朱元璋在暗中敲打警示他。
而他不知道的是,早朝之后,朱元璋与冯胜却在仪鸾司严密的守卫下,悄无声息乘坐徐达的马车驶出集庆门,再次踏入那所精致的院子里。
院中陈列一如往常,只是清明后一场春雨,为青瓦白墙的院落又添了几分新绿。徜徉其间,让徐达与冯胜两人有些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还是在会客厅坐定,似是要让身边两人感受到朱极这个大儿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朱元璋这才不慌不忙差人去请朱极。
于是,当徐达与冯胜两人眼睁睁看着朱极摆着一张臭脸不情不愿来到会客厅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
这普天之下,除了马皇后之外,他们从来没有看到有第二个人敢冲朱元璋摆出这幅臭脸。
不过,更让他们惊掉下巴的事情显然还在后头。
只见朱极进得房中,看到有外人在场,这臭脸倒也收了收。然而之后的言行却一如既往随意:
“两位将军好,老……嗯,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去外头等等?”
以前还热络地称呼一声老马,如今关系被挑破,连个正经称呼都莫得了,朱元璋感觉自己心头中了一箭。
至于徐达与冯胜,震惊于朱极对朱元璋随意的态度同时,也诧异他为什么能从一身便装看出他们是行伍出身。
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朱元璋出言将朱极留下:“等什么等,今天就是为你这混账东西来的。这是魏国公徐达,另一位是宋国公冯胜,听闻了你的事情,正想要见见你。”
朱极闻言心里顿时大惊。
知道的以为这是亲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有杀妻夺子之恨。
这两位虽说跟胡蓝案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树大招风,两位国公见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这是生怕自己黄泉路上走的不够快是怎么的?
给朱元璋狠狠一记白眼,朱极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
“嘿嘿,小子我一进门就看到二公仪表堂堂精气四溢,浑然不似常人养尊处优心宽体胖。我道这小院里怎的来了这般非凡人物,不曾想居然是国公当面。”
话里话外,对徐达冯胜两人满是夸赞,可朱元璋却分明感觉到朱极在暗戳戳骂他胖骂他平庸。
还不等他用鼻音发表意见,朱极又熟络地问候道:
“看二位国公一脸风霜,想必也是近日才回的应天。若是有什么事情,差人吩咐一声也就罢了,何必不顾舟车劳苦亲自前来,小子当真是惶恐的很。”
朱元璋从来没有见朱极在自己身上这么客气过。
不,好像以前也曾有过。但最近几个月,莫得了。
想想自己当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如今越混越回去了,面前这个混账东西,连半点当儿子的规矩都没有。
徐达与冯胜两人,也再次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这一路上还一直忐忑不安,暗自想过很多种与这位大皇子见面的场景。
谁知道如今见了真人,居然是这幅模样。
一点皇家威仪没有不说,偏偏还是个油滑的性子。
甚至他们还从朱极喋喋不休的话音当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分敬而远之的意味。
只是,作为当朝为数不多的国公,寻常人不应该是一副热络加谦卑再加亲近的态度么?怎的这位大皇子在还没有明了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居然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态?
两人委实有些搞不懂。
但该说的话却又不能不说。
到底,还是由徐达来当这个出头鸟。
“贤侄不必多礼,想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咱还见过你呢。你忽然失踪一直被朱大哥引为憾事,如今既然老天开眼让你回来,咱自然要过来看看。”
有徐达起头,冯胜倒也慢慢放下拘束。毕竟朱元璋在旁边盯着,就算装,冯胜也知道自己要装的随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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