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贤也正是因为得不到正德的丝毫尊重,才会在得宠的情况下勾搭宁王,为朱宸濠出死力。
从这倒也能看出原主还是比较会做人的。
他至少也让臧贤觉得受到了重视,没有轻贱自己。
现在的朱宸濠,跟原主相比自是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他是现代人,心中根本没有啥贱民贱籍的概念。
对臧贤,也跟对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而朱宸濠的态度,也让原本就非常敏感的臧贤深有感触。
因为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平等相待。
在此之前,别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就算是普通人那里,他都从未得到过这种感觉。
以前,他也不是没风光过。
被正德派往地方时,那些当地的官员甚至老远就会跑来拜迎。
可臧贤却知道,那不过是他狐假虎威,借了朱厚照的威望令那帮人怕他罢了。
而在那帮官员的笑脸下,他还是能清楚感觉到,那些人心里对自己的轻蔑和鄙视。
但此刻,朱宸濠竟然会以一种对等的态度跟他商谈事情。
虽然臧贤还不知道皇帝要跟自己谈些啥,可对方既然愿意这么做,就已经表示朱宸濠并没把他当做一个低贱的优伶来看待。
这又怎能不令臧贤内心激动。
甚至,还打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来。
“陛下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臧贤在说这话时,声音里都已带着一丝哽咽。
他这样子倒让朱宸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暗道不就随口说了两句么,咋这人看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呢。
朱宸濠难以理解和共情,那也是因为他真不知道乐户的地位在大明到底有多低下。
当然,现在也不是他去解析臧贤内心想法的时候。
“臧卿,朕之所以叫你来,的确是有个想法打算跟你商议一下。”
朱宸濠不再去管臧贤的情绪,直接开了口。
“陛下请讲。”
见朱宸濠颇为认真,臧贤也赶紧令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在谈之前朕还想先请教一下臧卿,咱们大明如今流行的戏剧都有些什么啊?”
朱宸濠却没有马上进入正题,而是先问了个关于戏剧的问题。
“微臣哪当得起请教二字,陛下可折煞臣了。”
臧贤立马表示自己承受不起,说完后才继续道:
“我大明北方原本主要流行的是杂剧,而南方,则是传奇。
可现在杂剧已然式微,传奇则越发的兴盛,大有席卷南北之势。”
“杂剧和传奇啊。”
通过原主的记忆,朱宸濠还真有了点印象。
“像陛下的家乡江西,伶人们所表演的,就是被称为弋阳腔的传奇剧。
而这种唱腔流传的地方极多,如南直隶、湖南、闽、两广等地皆在用。
就算是在咱们北京城,若有传奇剧开演,也皆是弋阳腔。”
“这我知道。”
朱宸濠对着臧贤点了点头,原主所看的戏剧,大多也是以弋阳腔所唱的传奇。
“另外还有余姚腔、海盐腔和昆山腔等。”
臧贤又为朱宸濠继续介绍了其余几种传奇。
“昆山腔啊……”
余姚和海盐这两个朱宸濠不咋清楚,可昆腔他却是知道的。
因为在魏良辅对昆山腔进行改造之后,南方的传奇剧就成了昆腔一家独大。
到了万历后,甚至整个明朝的剧坛都变成了以昆腔为主。
而那个被后世尊为昆曲始祖的魏良辅,也是朱宸濠的南昌老乡。
若是按照历史进程的话,这个魏良辅再过几年就将进京参加会试得中进士。
到时,朱宸濠也就能跟这位对后世戏曲影响极大的人物见上一见了。
“除了弋阳腔的传奇之外,想必陛下对杂剧也很是熟悉吧。”
简单说了几句南方的传奇之后,臧贤又提到了在北方原本极为盛行的杂剧。
可听他所言,却并非是要讲解一下跟杂剧有关的东西,反而像是在确定朱宸濠对杂剧了解。
“杂剧么,朕倒也知道一点。”
朱宸濠这话倒是不假。
臧贤刚才的那番话,若所针对的对象只是朱宸濠身体内的那个现代灵魂,那么他的答案恐怕只有元杂曲、关汉卿和《窦娥冤》这几个字。
但大明的那个土著朱宸濠,却绝不能这么无知。
因为,他的老祖宗,初代宁王朱权,就是一个杂剧大家。
朱权不但创作了大量的杂剧剧本,甚至还写了好几部戏曲理论方面的著作。
其中的北曲谱及评论专著《太和正音谱》,还一直传到了现代。
在明朝那些藩王里,除了宁王朱权外,二代周王朱有炖也是一位杂剧作家。
这位共写了31部杂剧,居然还都保存了下来。
这也使得朱有炖成了所有元明两代杂剧作者里,作品存世最多的一个。
不过就算家里有朱权这么个杂剧家老祖,可原主所看的杂剧其实也并不多。
究其缘由,还是因为杂剧正在走向衰亡。
现在南方早已是传奇的天下。
就算是北方,杂剧的生存空间也正被传奇急速挤占。
等到魏良辅改造昆腔之后,杂剧也就基本上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了。
“陛下既知杂剧,想来也知道为何愿意看它的人越来越少了吧。”
臧贤说着很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应该是因为它的表演形式太过单一,杂剧就是让一个人主唱,其他人基本上都是陪衬和背景,故事很难完全展开啊。”
结合原主的记忆,朱宸濠很快就总结出杂剧衰落的原因来。
“是啊,这一点传奇就要好得多,也只有让故事更加的精彩,喜欢看的人才会更多。
相互对比之下,看杂剧的人自然也就没几个了。”
臧贤也曾在杂剧上花费过大量的精力,现在眼睁睁看着其走向末路,自是感触颇深。
“凡是跟不上时代脚步的东西,终归都将会被淘汰。”
朱宸濠对杂剧即将落幕的命运却并不怎么在意。
因为,旧有事物的消亡,也必然伴随着新生事物的崛起。
朱宸濠之言,却让臧贤听得一震,好半晌才言道:
“还是陛下看得透彻。”
“北方的杂剧已然衰亡,而南方的昆曲则还没有崛起。”
朱宸濠没有理睬臧贤之言,而是在那里低声呢喃,自言自语。
不过很快,他脸上便露出来一丝笑意,沉声道:
“这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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