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烛火幽幽。
酒馆的前厅则是一片黑暗。
现在并不是稽城宵禁的时候,相反,现在太阳才刚刚落山而已,距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
“是贫道。”
爽朗的声音自门板外响起。
陈老头赶忙将面前的大门打开,再将门外那长竖的宽木门板卸下一块。月光下,并没有一个人影,这不由得让陈老头生出疑惑。
房檐下,赤玄闪身进入酒馆。
“道长!”
这一回陈老头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惊喜,以及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犹豫,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道长找到那孩子了吗?”
赤玄就坐在抹布擦的一尘不染的条凳上,将面前的茶壶拿起来,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
他盯着茶水,看着里面的茶叶漂浮游动着。
陈老头赶紧走近从赤玄手里接过茶壶道:“道长,还是小老儿来吧。”说着,又给赤玄添了一点茶水,这才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正要放下茶壶的时候。
只听赤玄缓声开口:“找到了。”
此言一出,陈老头提着的茶壶一时半会儿没有放下去,随后才欣喜的说道:“好啊、好啊!好事啊。”
“孩子找到就好。”
“我没法带他回来。”赤玄长叹,这才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茶杯‘夺’的一声放在桌子上,神色多了几分怅然和无奈。
魂魄他带回来了,只是必须放入魂幡中。
当他问涂山君能否放魂魄去轮回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噩耗,那就是入了魂幡的魂魄没法子离开。
但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他也只能这样做。
魂魄被不知名的东西收走,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魂飞魄散。
还不如进入魂幡,至少保全了魂魄真灵。
“道长如此神通广大,那日,小老儿甚至以为自己碰到了仙人……”
“我去晚了,他已经身亡。”
话音落下,赤玄已经站起身来。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看的娃儿也看了,他没有理由留太久。而且,最近城内的气氛很不对,更添他的紧迫之感。
“贫道归山之后,短时日内不会再返回稽城。”
“若有要事,可去赤羊宫寻贫道。”
留下几张符箓:“驱邪符,可防备城中疫病。但依贫道之见,此病不好治,不如趁早搬离县城。”
城中疫病愈发的严重了,过城门的时候,也多了数位兵卒卫戍,就连登记的信息都写的详详细细。
哪怕城门小吏认得赤玄,还是照例登记了个详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距离最初发现疫病已去半月,这样的阵仗说明县衙并没有办法镇压住病灾。
陈老头瞳孔微微缩小,失声道:“道长,这样您的名声……。”
“名利于贫道何加焉。”
赤玄行至门前,淡声说到。赈灾救人,治标不治本,光靠他手里的银子,买上多少石粮食都不够灾民吃。
他已做好了准备。
事不可为,赤玄也没有什么办法。
该放下还是要放下,与以前一般,不要过多的干涉。
这些事情,本该就是朝廷应做的。
和陈老头说完,赤玄悄无声息的走出小酒馆。
又去了自己常去的粮铺和药材铺子,将存在钱庄的钱取出一些压给粮铺,让他们以他的名义在特定的时日施粥。
这一番折腾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做完准备,赤玄匆匆往城门赶了去,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他该是能赶在宵禁之前出城。
行至城门口,列阵的行伍拦住他的去路。
赤玄顿时皱起眉头,拱手道:“不知将军为何拦住贫道的去路。”
“赤玄道长,城中疫病事大,还请道长移步县衙,县尊大人正等着与道长共商大事。”身着全甲的军将并未拱手,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赤玄。
赤玄确有些恼怒,他上次寻求县令帮忙,县令以力压人也就算了,竟还厚着脸皮的派遣官兵寻他。
上回就在城门前耽误时间,这次又是一样。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赤玄对县衙早成了厌恶,就连虚与委蛇都感觉别扭,不由得生硬的随意敷衍道:“贫道还有要事。”
“要事?”
“依本官看,是畏罪潜逃吧。”朗声响起。
赤玄抬头看去,城楼上站着一位身着甲胄的大汉,正是本县的县尉。随着县尉发话,四周涌现出十来位明火执仗的捕快,熊熊火把将此方照亮。
回头望去,身后是成队的甲士。
身旁两侧是带着腰刀,明火执仗的捕快。
最前方挡住城门的是县衙的卫戍,弯弓搭箭,强弩分列,长矛盾墙顶在最前方。
赤玄笑了起来,县衙准备的倒是足够充分。
看起来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就是不知道那位县尊大人,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态度改变。
县尉按住腰间宽剑,继而说道:“赤玄道长,疫病最先在灾民中流传,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而接触灾民最多的就是你。”
“本官希望赤玄道长能好好的解释一番。”
“县衙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只要赤玄道长配合我们的调查,待查明真相,本官会亲自还赤玄道长的清白。”
赤玄面色剧变,凛冽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县尉。
他没想到等他的是这么大的帽子。
耳边传来涂山君的笑声:“真重视你,他们想用你的脑袋安抚县城。”
恐慌是会传染的,到时候激起民变,胡县令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他不肯想治病救人的法子,反而歪门邪道的希望靠着一介道人的脑袋平定稽城的慌张,实在本末倒置。
总要有个人来承担县城的紧张,承担所有人的情绪。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元凶,只要官府定罪,百姓肯定也会觉得这就是元凶。
赤玄张口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可话到了嘴边,看着那林立的弓弩,他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回头望去,身后长街的甲士步步逼近。
赤玄取出背上长剑握在手中,说道:“对不起,魔君。”
“被人误会的感觉,难以言喻。”
涂山君瞥了赤玄一眼,他倒是不排斥魔君的称呼,就是没想到赤玄会跟他这么说。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被人误会也无妨,涂山君懒得管别人的想法,只要不挡他的路,随便他们就是。
县尉大吼道:“妖道,放下手中的兵器。”
赤玄看了看手中的赤色飞剑,并没有放下,反而握得更紧。他在这世道厮混许久,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放下兵器是个什么后果。
他更不会相信想拿他头颅安抚民心的县令。
有些道理,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冤枉你的人不想讲,也不敢讲。
那就以修为说话吧!
在这个几品官食几品禄的世界,用自己手中的飞剑问问他们,真相到底如何。
“死活不论。”
“拿下!”
县尉声音落下的同时,箭矢如雨,唰的齐成了一声,在三轮映月之下,闪烁着寒芒。
数百箭矢完全覆盖了赤玄周身百米。
换一个先天武者,这个距离之下,一轮齐射也会被扎成刺猬。
而在县衙的记录中,赤玄只是拥有法力的奇人异士,也许现在成为修士了,却也不会多么的强大。
成为修士的赤玄,同样会成为强弓劲弩下的亡魂。
法力涌入灵符法衣,甲衣着身,一层淡色的圆形光罩为赤玄撑起了一方净土。
“疾。”
赤玄提剑跃起,顶着箭雨冲出包围。
他并没有选择战斗,而是一脚蹬在城墙上,借助着这一点力量,整个人已经翻上城楼,将身后的包围他的甲士远远的甩在身后。
赤玄飞身就要从城楼上跳下去。
却见一道寒光在他面前闪烁,剑气划破他的护身法罩,擦着他的肩膀斩了过去。
凌冽的剑气让他身上寒毛根根而立,甚至刺痛他的皮肤。
仓促闪身的同时举剑抵挡。
“铛。”
两只长剑碰撞,飞溅的火星显得分外耀眼。
再看清出手之人的时候,赤玄不由得面露惊讶,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城楼上的县尉。
“你……”
赤玄想起了涂山君跟他讲过的香火力量。
既然县令拥有强大的力量,县尉又怎么可能是没有半点力量的普通人。
但是,赤玄发现县尉的剑法看起来繁杂却不重,更也不快,甚至可以说十分的缓慢。就连他这个不常用剑的修士都能应对自如。
“噗呲。”
一剑正中持剑县尉的胸膛。
赤玄并未心慈手软。
一脚将县尉踢翻,手中法剑也顺势抽出。
杀官可是大罪。
饶是赤玄也不由得心生紧张。
“这是……”
接下来的景象却让赤玄瞪大了眼睛,因为被他杀死的县尉,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变成了一只豺狼,口吐鲜血,舌头顺着獠牙瘫在一旁。
涂山君淡然的声音响起:“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你们那位县令还是个狐狸。”
“收魂,让本座看看他知道点什么。”魂幡覆盖将豺狼精魄抽出来,涂山君施展出搜魂术。
赤玄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狐狸坐堂为县令,豺狼做县尉,这是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魔幻之世。
他突然想起数年前县衙召集他们除妖,那时候要对付的是一只失去理智的虎妖,赤玄面皮抽搐,惊声道:“那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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