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位于小镇中央,是最核心的地段,而云巅茶楼,坐落在西边的车沟巷,两条街巷相隔的距离不算很远。

    陈醉在细雨中漫步,没过多久,一座古朴的茶楼映入眼帘。这茶楼有上下三层,由于四周都是平房土屋,它如鹤立鸡群一般,被衬得格外高大。

    陈醉来到前方巷口,没立即走近这座茶楼,而是停在雨中,远远地眺望着,心里盘算起来。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我凭什么相信,这就是正确的接头暗语,而不是他们用来识别潜入者的手段?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死人的口供,我有这么蠢?”

    他眯起眼,凝视着茶楼门口,目光闪烁。

    他清晰记得,一开始,当陈雄得知儿子被夺舍时,愤恨的杀意溢于言表。但片刻后,陈雄似乎没经历内心斗争,就变得愿意配合他,一五一十地回答问题。

    是不是太顺利了?

    其中可能有诈,不得不防。

    “他的话不能全信,我不能按照他的嘱咐,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否则,一旦落入陷阱,将会万劫不复!”

    重生后,他的修为现在只有初境下品,弱得可怜,随便跳出来个末流武修,都能像踩死蝼蚁一样,轻而易举地取他小命。

    他前世以谨慎多疑著称,什么优点都具备,唯独缺乏赌徒精神,不敢冒险。区区绣衣使,更不值得让他豪赌这一把。

    “但也不能不信,毕竟,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不摸清云巅茶楼的深浅,万一陈雄交代的都是实情,那我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白贻误良机?”

    他有点犹豫了。

    很明显,绣衣坊设在小镇的中枢据点,必定是龙潭虎穴,杀机重重,他只要露出丝毫破绽,必死无疑。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

    他沉吟良久,原路返回。

    走回到天街后,他并未选择回药铺,而是拐进旁侧的小巷里。

    小巷僻静无人,他环顾四周,确认没被人盯上后,又拈指掐算一会儿,才彻底放下心来。

    下一刻,异变陡生。

    只见他脖子一扭,倏然间,脑袋便溃烂成殷红的血浆,朝脚部急遽侵袭。眨眼功夫,他整个人便化作一滩肉泥,淤积在地上。

    他的肉身融解了!

    若有旁人在这里,凝神观察的话,便能察觉到,在这滩肉泥内部,有一道金色光点,约棋子大小,圆润通透,散发着某种神圣威严的气息。

    “那日,杀劫降临时,我山穷水尽,若非有这滴神血相助,便不可能瞒天过海,送这丝残魂逃出生天……”

    紧接着,更惊悚的景象发生了。

    那滩肉泥拔地而起,迅速朝上方扩张,俨然像是刚才那一幕倒映的过程。肉泥立起之处,瞬间成型,似捏泥人一般,重塑出一副新的身躯。

    然而,这身形容貌,不再是原先的陈醉。

    赫然变成了死去的“父亲”陈雄!

    这滴金色神血,助他脱胎换骨、面目一新!

    “神血难得,它只要吞噬某个人的一滴精血,就能让我随时变成那人的模样,无论是相貌、嗓音,还是骨骼、血统,都完全一致,天衣无缝!”

    神血重塑身躯,绝不止是易容那么简单,而是全方位的改变,如同完美复制一样,在外观上不存在任何破绽和瑕疵。

    当然,也只是在外观上雷同,每个人的记忆和经历都独一无二,养成的习惯也有差异,这些是无法被复制的,即便是世间至强的神通,也不可能真正地取代一个人。

    “可惜,我只能重塑身形,让人无法用肉眼看出破绽。而修为,依然只是初境下品,比死去的陈雄差太多,就这样走进茶楼的话,破绽实在太大……”

    假的就是假的,改头换面,充其量算是障眼法。

    在强者为尊的武道世界里,实力才是检验一个人的最精确标准。哪怕你变成大宗师的模样,招摇过市,一旦跟别人动武,暴露出真实修为,你照样会被对方虐成狗,反而死得更惨。

    修为造不了假,这是神血重塑的最大破绽。

    若非如此,陈醉根本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早就直接毒死道行不浅的陈雄、李代桃僵了,用不着考虑接班、接头这一连串麻烦。

    此时,他重塑成陈雄,但最大的破绽没有消除,便还是无法通过绣衣坊那一关。

    怎么办?

    他走出小巷,继续往回走。

    又走过几处街口后,他猛地扑倒在地,匍匐着向前。

    泥浆沾满衣衫,他浑身肮脏,不堪入目。

    这正是他追求的效果。

    他没记错的话,爬过这条巷子后,有一座废弃的柴棚,那里常年住着一个老叫花子,被镇上的人们戏称为田爷。

    田爷是货真价实的乞丐,在镇上要了几十年饭,饿肚子、被欺辱是他的家常便饭。如果说,惊神镇上只有一个真正的普通人,那必定就是这位大爷了。

    陈醉在镇上逛荡大半个月,表面不动声色,没少暗中观察田爷,自然知道他的住处。如此鬼天气,老叫花子肯定会缩在草窝里,饿着肚子骂老天爷。

    果然,他还没爬到柴棚,就听见了老叫花子那尖锐的嗓门。

    “下下下,一天到晚下你娘的下!淋湿老子的铺盖,你他娘的咋不下个娘们儿,给老子暖和身子啊……”

    污秽话语,不绝于耳。

    陈醉听见他在窝,心里的石头落地,情知此计已成,便趴在泥淖里,纹丝不动。

    偏偏天公不作美,这工夫,雨越下越大了。

    田爷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很快瞥见雨里趴着个人,于是戴上破斗笠,幸灾乐祸地跑过去。

    “这他娘的是哪个孙子,比老子还可怜!瞅这身衣裳,不像是穷鬼,嘿嘿,兴许能摸出点银子!”

    他上下其手,不但没有救人的想法,还熟练地搜起陈醉的身来。

    陈醉被摸得无语,不想再演下去了,趁机一把揪住田爷的衣领,用力呻吟道:“云巅……杀机……龙蛇……”

    活脱脱是一个重伤垂危的人,在抢时间交代重要的遗言。

    “杀鸡?”

    田爷一僵,停住正在摸胸的动作,满头雾水,“谁家在杀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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