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集体市场的路上有饭店。

    后厨的味道传出来。

    很香。

    饭店旁边是招待所,门口有一根电线杆,一名白发老婆婆坐着小马扎倚着电线杆,面前摆了个书摊,全是一本本的小人书。

    另外她旁边还有个大铁桶,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开水,1分1杯。

    王忆饶有兴趣的溜达着看,然后注意到有人一直在打量自己。

    他警惕起来,这年头小偷劫匪可不少。

    这人打量着他后走了过来,快步走到他跟前忽然把衣裳拉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衣兜:

    “同志,香烟需要吗?全国各地的名牌烟都有,《大刀》、《飞马》、《红梅》、《荷花》,有带过滤嘴的也有不带的,你需要吗?”

    他这一上来就脱衣服吓王忆一跳,不过听完对方的话明白了,这是卖烟的小贩。

    看着小贩谨慎的样子他忍不住失笑:“我不抽烟,谢谢你,不过我这几位朋友都抽烟。”

    “他们抽烟有卵用?一看就是满脚鱼鳞的海漂子,他们抽不起。”小贩撇嘴。

    王忆说道:“你说的对,他们舍不得买香烟,我舍得买,你眼光不错。”

    小贩咧嘴笑。

    王忆说道:“不过你这么说我的朋友我很不高兴,所以我虽然可以买烟但我不买。”

    他翻着白眼离开,剩下小贩原地懊恼。

    再转两个路口就是集体市场,市场门口有公厕,不断有男人一边扎腰带一边一脸满足的往外走,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什么好地方。

    市场规模其实可以,里面有几十个摊位,男女老少熙熙攘攘,这时候已经热闹起来。

    大胆把推车上的布袋子拿出来交给王状元,让王状元自己去走亲戚。

    王忆问道:“他自己能行吗?”

    大胆说道:“怎么不行?怕让拐子给拐走?那正好,我家少一个饭桶。”

    王忆苦笑道:“我的意思是县城路况复杂,他认路吗?”

    大胆说道:“认路,这小子脑袋瓜好使,以前我姨领他在县里转了一圈,他回去就把路给记住了!”

    王状元闷闷不乐的离开。

    王忆看到市场门口有卖糖球的,一问价格便宜,最贵的才八分钱一串,如果要糖少的甚至是三分钱一串。

    他买了一串糖球给王状元。

    王状元脸一下子红了,也没跟他道谢,低着头匆匆跑了。

    大胆气的破口大骂:“这个鳖崽子,长那张嘴除了能吃饭不会干别的了,不知道谢谢王老师吗?”

    王忆劝说他道:“你别老是用这样的语气跟状元说话,你要多多鼓励他。”

    大胆正要说话,临近一个摊位上冒出一个脑袋来:“哟呵,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老王吧?”

    “是老王,不过旁边这个是谁?不认识啊。”摊位上又有人说。

    前面那人说道:“是小王吧?是老王带的小王吧?”

    大胆伸手指着摊位后的人怒道:“草你娘,刘一手你找死啊?上次上海工的时候揍你太轻了是吧?”

    被他指着的中年人下意识后退一步,说道:“城里有公安,你再打人试试,抓你坐牢!”

    “试试就试试!”大胆上去就要掀摊子。

    王向红拉住了他。

    王忆打量摊子,上面卖的都是渔家东西,鱼虾海货、虾米鱼干,还有一些木菜板、石臼子、长条棍之类的杂物。

    王东美给他介绍道:“这就是水花岛的人,一个叫刘一手一个叫刘歪嘴,俩都是盲流子。”

    刘歪嘴确实歪着嘴,他歪嘴指着王东美要开骂,刘一手对他挤挤眼:“别说话,看戏,看大戏!”

    双方的冲突还没有起来就结束。

    但王忆知道事情不好。

    果然王东美往市场里看了看后皱眉说道:“不对呀,咱的摊位怎么没了?”

    “咱的摊位不是没了,是让人给占了。”王向红也皱起眉头。

    集体市场里的摊位都有白油漆做划分,他们的摊位在中间位置,现在是两个青年在里面卖萝卜,生意还不错。

    他们走过去一个穿绿军装的青年热情的问:“同志们要青萝卜还是白萝卜?”

    王向红说道:“我们要摊位。”

    青年愕然:“要什么?”

    另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衣的青年闻言抬起头,他打量着面前的人问道:“你们是哪来的?”

    王向红板着脸跺了跺脚:“我们是福海公社王家生产队的,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占了我们的摊位?”

    绿军装青年脸色一沉说道:“什么王家李家的,你们是来找事的吧?”

    的确良伸手拦住他,看着王向红说道:“噢,原来是王家生产队的同志,是这样的,这个摊位以前确实属于你们队里,可是你们长时间不用造成了浪费,于是这摊位被回收了,现在分配给我们了。”

    大胆勃然大怒上去要推搡:“你们是哪里来的?谁把摊位分给你们了?让他出来、让管事的出来!”

    绿军装身材强壮,他傲然迎上来一巴掌拍在大胆手臂上:“你算什么东西,管事的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的确良阴沉着脸说道:“你们都老实点,别上来就动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家里干什么的?”

    王忆冷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看着他白净英俊的脸和满身的书卷气,的确良有些忌惮:“你是谁?干什么的?你不是王家生产队的渔民?”

    王忆傲然道:“我是国家的主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这位是优秀的党员,还有这位是人民的卫士!”

    的确良愣了。

    绿军装怒道:“我看你是他娘有病!”

    大胆挥拳要开打:“你早上吃屎可是吃饱了,嘴巴真臭!”

    “都给我停下!!”

    王向红猛然一声大吼。

    本来乱糟糟的市场顿时安静下来,四面八方的人都扭头来看。

    王向红指着两个青年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身份?给我出来站好了!”

    绿军装怒道:“老头你牛气什么?就你嗓门大啊?我告诉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否则没有你好果子吃!”

    王向红气的脸色发青:“我这个人对党老实、对人民老实,就对你们这些盲流坏分子不老实!”

    “全给我出来!给我站好了,看把你们能的!出来,给我说说你们都是谁、你们家里都是干什么的!”

    绿军装轻蔑的说道:“看把你能的!一个海漂子……”

    “草你娘!”大胆听到这话大长腿迈开错步上去就是一个黑虎掏心。

    绿军装也是能征善战之辈,他一看大胆动手顿时摆开架势单腿在地大叫一声:“白鹤亮翅!”

    然后他惨叫着被掏的倒飞了出去。

    好些人围上来看热闹,哄笑声四起、叫好声不断。

    大胆得意洋洋的说道:“亮你娘个黑屁股!在老子军体拳面前你啥玩意儿都不好使!”

    的确良将绿军装扶起来,绿军装叫道:“不讲武林规矩,你偷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人吼叫着分开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都散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灰色中山装中年人走出来,戴眼镜、八字胡,面色严肃,很有汉奸气质。

    看见八字胡,的确良青年大喜:“舅舅……”

    “你们干什么?”八字胡打断他的话,“市场禁止喧哗不知道吗?刚才谁在打架?走,去派出所!”

    王向红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行了,这位领导,看来侵占我们王家摊位的是你亲戚,我说他怎么这么嚣张跋扈呢!”

    “敢问你是哪位大领导?你们管事的胡主任……”

    “胡主任调走了,这位是廖主任。”旁边摊位的人介绍道。

    廖主任沉声道:“这位老同志你说什么话呢?你叫什么名字?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跟在他身后一个青年快步上前在他耳畔低声两句话。

    廖主任眉头挑了挑,又说道:“你们都跟我去办公室吧,市场不是你们打架斗殴的地方。”

    王向红浑然不惧,迈步跟随而去。

    大胆问道:“要不要去给舒所长和徐经理挂个电话?”

    王向红怒视他一眼:“公道在人心,国家有法律!你给他们挂电话干什么?想要仗势欺人?那你怎么不去给我老首长打个报告向他哭诉两声?”

    “胡闹!”

    前面走的廖主任眉头又跳了跳。

    市场只有一间办公室,他们进去后廖主任很客气的说:“同志们,今天的事我在路上了解了,你们之间有误会。”

    “那摊位确实是你们生产队所属,不过你们平时不用空着也是浪费,于是我出于给政府、给国家节省资源的角度考虑,便自作主张把它租给了两位小同志。”

    王向红问道:“他们哪有经营权?县里领导批准了吗?”

    王东美沉稳的说道:“不错,还有既然我们摊位被租给了他们,那为什么我们没有得到消息也没有得到租赁费?”

    廖主任和蔼可亲的说道:“同志你先不要着急,租赁费肯定有的。”

    他看向的确良青年,青年不情愿的说道:“刚开张呢,要钱没有,要货就两筐萝卜。”

    廖主任立马说道:“不错,小同志当时跟我们说了,暂时没钱,用萝卜来抵租赁费,那些萝卜就是租赁费!”

    的确良青年瞠目结舌。

    他反应过来急忙大叫:“不是……”

    “没事胜哥,萝卜抵给他们,咱先走,待会我让他们连骨头带肉都吐出来!”绿军装青年拉了朋友一把,直接拽着他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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