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得意地举起球晃了晃,惹得一群王室和臣子的孩子们尖叫起来。
谁还能拒绝这样欢乐中的孩子的尖叫呢。
“快点,快点!”男孩仿佛是最勇猛的骑士,挺起小身板,嗷嗷地怂恿。
“扔准点!”伊娃兴奋地嚷。
“下一盘该轮到我了!”
嘉白沵认准了方向,用力向前一掷,包裹着皮革的木球在空中划过弧线,嘭的一声落回原本的嬉戏草坪,孩子们又一团稚气地跑远了,尖叫声混合着雀跃笑声于草坪上回荡,这座沉静庄严的宫殿顿时充满了无尽热闹和纷杂。
孩子是一面未经雕琢的镜子,纯净地照出无暇的天地,就算最不喜爱孩子的大人,看到如此天真的孩子,也会忍不住露出久违的微笑。
他来不及撤销脸上的笑容,往下走去,心中仍然挂念着他的陛下,他回头去望,那一扇扇巨大落地窗反射着耀目光芒,哪里还分得清书房的具体位置。而能使人看得清的那扇,却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一位忧愁而愁眉苦脸的女人正紧紧站在窗户前,所站位置贴得太近,即使反射光也阻挡不了她渴望的目光,才会让嘉白沵看清了所有。
唐拜罗伊被欢笑声给惊醒了,如同所有人认知的那样,流失胎儿给她的精神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纵使她正处风华的年龄,拥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也只能一手虚弱地捂住肚子,投以渴望目光去追逐外面的世界。她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头发蓬乱失去光泽,一袭白蕾丝睡裙空荡荡的,但比身边尽责的女仆还要憔悴,令人心生怜悯。
她的脖子那么长,脸色那么苍白,往日样貌上的缺陷都被如今的憔悴增加了脆弱。
可惜的是,她的这幅容貌或许可以朝别人索取爱抚和呵护,又如何吸引到同样需要关怀的奈契斯呢。
深沉的感慨中,嘉白沵再次意识到,只有自己竟然见证了今天的一幕。
见证了奈契斯破茧而出的那一刹。
至于唐拜罗伊……嘉白沵摇摇头,她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啊。
中午时分,茜西只来得及把厨房整理出来,她娴熟地煮了土豆汤,约翰闻着肉的味道眉开眼笑,却看着汤里的土豆和豌豆难掩嫌弃。他怏怏不乐地拉过篮子,把里面的面包块切成一片片没有规则可言的形状。
“别,放过可怜的面包,它没惹你,就它最便宜,”茜西提前打断他的牢骚,把可怜的面包夺过来,挑出卖相最倒胃口地放在盘子上递回去,决定约翰今天必须全部解决它,她低着头端来碗勺,坐在他身边,“这里租出去的话可不便宜,既然我们要住在这里,少了这笔租金收入就得开源节流。”
他们的谈话自然而然落在了如何维持组织资金的运转,茜西抱怨了两句,并非要求约翰立刻得出有效的办法,又问道:“你今天上班的时候有没有异样?”
约翰摇摇头,抹上果酱,一股脑都塞进嘴里,两侧颊肉鼓起:“可真够诡异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老扒皮送来警告,叫我别刊登今天的大事情,不过——”
“你还是要写的,而且要写得非常大。”茜西说。
“是的,最好让所有民区都知道,然后他们会急不可耐地去检查附近的所有水井和水管。哈哈,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些全部是人为破坏,老扒皮今天可就完了!他得把这些年吞到肚子里的钱全部吐出来。卖水?卖水?!——这简直就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买卖,它早该取缔了!”约翰手舞足蹈地比划,哪怕嘴里吃了一块炭都不会让他抱怨了,“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气急败坏地找是谁发现了这件事,谁都没找到。要我说,这简直是正义在冥冥之中帮助我们!”
茜西跟着开心地笑了一会儿,但想起来和亚摩道别的不舍,原本跟着高兴的心情平复,插着腰说:“我希望别让我们继续搬家了,凯厄斯的房产足够他到处转移,但我们不一样。那么,你找到是谁透露出消息了么?”
约翰的表情沉重起来,他已经有了猜测和判断:“我想我们可以理解盖乌普,如果他遭受不测,我们也没法指责他。”
“可是斯德没有,他被关了十年,都,没有,”茜西冷酷地指出来,“你得好好想想自己都透露了哪些,你肯定不会放弃寻找盖乌普,但希望渺茫,斯德还是亚摩救出来的,我们总不能指望她再帮助我们——”
“帮帮我们怎么了,她有那个能力。”约翰毫不退让地回看过去。
茜西大声说:“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前提下。就像当初收留我们,你忘记苏珊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了。再说亚摩和我们原本就不是一类人,那是她的选择,我们没法强迫别人替我办事!”
“我就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
约翰用力将肉汤的碗放回桌面,怒气十足地盯着会茜西,碰上她不退缩的目光时却不自然地挪开。这个举动让他自己身体一僵,下一秒,约翰顾不得嘴巴边的汤汁,站起来就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克制不去转头回看,不然茜西就能看见约翰脸上痛苦和懊悔的神色,他低声说:“我去办事,既然外面危险,你先别出去。”
“约翰!——”茜西立刻后悔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用力的关门声,茜西盯着木门不肯眨眼,拼命拽着围裙,一个比她矮不了多少的奥莱兹钻了进来,鬼鬼祟祟地瞅着她,小声叫了一句:“茜西,约翰让我来陪你。”
奥莱兹看到茜西眼里一闪又灭的光芒,浑身难耐地转动身子,尴尬地直想跑出去。说实在的,他不想干涉约翰兄妹之间的争吵。
不等她说话,奥莱兹忙不迭从邮差包里掏出不起眼的袋子。他一拍脑袋,反手锁好门,再扯开袋绳,露出一角的金币,茜西立刻就抛开刚才的争执,抓住奥莱姿的手腕,更为头疼地说:“他提了这么多钱出来,他疯了?!”
“哦,当然不是,”奥莱兹耸肩,不以为然地说,“约翰肯定来不及和你说吧,是那个贵客——你们叫她亚摩——对,就是她托人送到报社转交的。约翰怕报社里有混进来的坏蛋盯着他,不方便行动,让我装作送报纸带过来。放心,我没看见有人跟着,谁会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携带巨款呢。”
他记起来遗忘的另外一件事情,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上面刻着花的铜钥匙。他的目光却眼巴巴地盯着袋子不肯挪开,“那人还说定期给我们送过来,随便用——不,是让你自个儿用,等等,你去哪儿?”
茜西胡乱摸着脸,把钱袋子拿在手里,往楼上走去:“我先去放好钱。”
茜西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她让拽着铜钥匙的奥莱兹待在原地,自己则像个仓鼠似的开始分批存放金币,她蹲在床边想了想,还是将金币收拢回来。走到约翰卧室里,茜西在他习惯藏东西的地板下把金币存进去。他们最近总是吵架争执,但约翰又很重哥哥或者在组织里的面子,总是不肯直面茜西。
他们都是怕伤对方感情的同一类人,约翰选择了回避,而茜西学会直面自己的需求,企图用谈话来解开死结。
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致命的缺点,又或者说是矫枉过正的结果,比如他们都确信自己为一同成长伙伴的死付所有责任。茜西蹲在地板上擦擦眼角,感动亚摩送来的钱财同时,又想起在酒馆打工的时候,她总是为缺钱而痛苦,更会满是愤怒地朝杰夫痛诉他人的罪行。
她那时还不会反省自己。
“你确定他不是想约你出去玩吗?”杰夫似乎真的相信了茜西的话。
彼时的茜西穿着酒馆里女郎时髦的露肩裙,裙摆几乎遮不住大腿,她的腿在空气中瑟瑟发抖,却还要像热得不行那般坚持着,她画着浓妆的脸朝向外侧,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路过都扭着头看他们的男人们,一下子判断他们都是穷鬼,嫌弃地扭过头,说:“他只是打了个赌,看看几天能甩了我——”
杰夫便一脸愤怒地去找那个纠缠茜西的小混混了,再没有回来。
茜西那时想着,她骗别人自己是在厨房做着打工的活计,为什么没人怀疑呢,因为他们都信任她,或者他们懒得去深思。
德曼妮呢,德曼妮死得更早,她是在最初不放心而送茜西过来工作的时候,被来酒馆里喝酒的外地人看上,并马上得到对方求婚。庆幸的是这位结婚对象是个真真切切的有钱官员,茜西总说德曼妮攀上高枝,一定过着阔太太的好日子,他们这些穷亲戚只会污染了她的高贵地位。直至三年后,来自若夫列耶的送信人带来了德曼妮早就死于两年前的难产。约翰和茜西为此爆发了数次争吵,几乎达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过了五年,利娅同样死于难产,但这一次她带走了自己孩子。
约翰和茜西好像两块不完整的拼图,必须互相适应着对方的棱角,才能继续活下去。
因为同伴的死,他们分开,又因为只剩下彼此,他们不得不继续相互取暖。
所以演变成如今的状况一定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茜西取了两枚金币,把剩下的都留给了约翰的地板下。
楼下传来奥莱兹一声叫喊,什么被打翻了,哐啷一声,动静可不小。茜西连忙将地板恢复原貌,跑下楼去,奥莱兹已经不在了。
一个年轻人站在走廊里,抬头看着她,突然露出个令她感到不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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