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没有点灯,奈契斯静坐桌前,任由月光悄然将银色的流光泻于手心。他专心致志欣赏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上面沾满了许久未戴的灰尘,却毫不掩盖其光彩,仿佛一粒刚落人间的晶莹泪珠,尘埃不过是临时混入其中的小意外;又好比集齐万物的百宝箱,数十切面都落满了摄人心魄的莹莹烁光,灰尘使之半遮半掩,教它披着一层朦胧薄纱。
而奈契斯的另一只手捏着细绒毛刷柄头,仔细认真地将它擦抚。他正企图让戒指恢复往日光彩,并且完成这一项细致工作后,戴上了它。
奈契斯的身材整体偏瘦,五指也白净修长,穿着笔挺礼服有时也叫人觉得不够雄壮,可遇到这枚女式戒指也只能铩羽而归,戒圈挂在第二个指骨,便卡住了去路,好像在宣告佩戴者的身份不符。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从胸口挤出薄弱的热呼,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稀散。直至他终于放弃,并把当初左手上和亚摩互相交换的银法戒一起捋下来,放进盒子。
放下时,他的缱绻留恋已经收敛干净,随着盒子合上,再找不到应有的难以释怀。
一个人的人生中,不应该总是被情爱挤满,看不下其他事物。
比如责任,忠诚,或许还有亲情——这是父母所教授他人生的第一课,生活中本该有更为之愿意付出生命代价的珍宝。不过男欢女爱真的会令人身心作痛,辗转难眠,他的母亲格瑞塔芙原本也是个坚强的女人,在面对任何困难都不肯屈服,直至索瓦不肯陪她一起老去,她就如同失去风化的建筑,没有外力就瓦解崩塌,溃败成沙。
原本奈契斯还以为,父母的婚姻不过是一场政权结合的纽带关系,但直至现在,或许是参杂过爱情的吧,不然她的丈夫一病死,格瑞塔芙也不会连等也不肯多等,直接追随而去,连她所疼爱的孩子也忘得一干二净。
也忘了那么多追随他们的臣子和勇士忠仆,也忘了多少冤魂等着为之报仇,多少子民孤注一掷,将正义和道德,伦理和权利交锋的忠诚托付甩在一边,这一刻的一切,都离她远远的了。
女人,或许她该是这么多情,又如此果决绝情的。
他的思绪飘到了白天和众臣的临时商讨会议,每天都有繁忙的政务和待处理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篇一律的争论永远如同菜市场那般喧嚣和吵闹,有快速的决议分发下去展开行动的,也有陈年痼疾——难免涉及到多年未果,却一直在努力给出答案的争议决策。
奈契斯近日为之愁绪的,就是这些桌面上亟需处理的文件。
大陆现况不如他想象中的太平,倒不如说,日昂加三世起,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并因为奈契斯的姑姑伊丽莎白公主一意孤行,使这种不太平的迹象越发不能掩盖。
继北方屏障破损后,很多偏远城市的经济还未恢复。破产,无家可归,城民被动转为流民,他们不得已变卖资产,被迫离开故土,以势不可挡的趋势不断冲击着附近繁闹的城市体系,企图在另外地方继续扎根生存,由此而产生了一系列当地治理问题和对外来人员的排斥效应。奈契斯推广降低税收政策,将空出的钱扩充修补城镇,或者供流民遣返回乡,但是因为总总现实原因,见效缓慢,如今这些小顽疾已经自发成为了到处流窜的土匪强盗。
更让人陷入流沙的难题是,这些土匪强盗似乎发现了中央王权对他们的仁慈,不断地试探,很多自发组织已经和当地势力勾结。与此同时,而奈契斯眼睁睁看着由于国家一直以来对于塔楼的限制和不信任,压制魔法师的人数和势力,强迫他们与社会脱离而造成的一系列恶果——正因为这种互不干涉,使他自己也无法驱使更多魔法人员发挥应有的职责,本应该为国家做出贡献的魔法师成了一把能伤人伤己的利器,而被置之高阁。
但如果能用得恰当,仅仅一位魔法师就能摆平一个地方的暴动,而不是白白浪费他们的光阴和能力,任由百年的寿命荒废度过。
在他紧赶慢赶收拢塔楼掌控权利的同时,一些原本平和的城镇也不甘示弱地闹出风波来。
最具代表性的城市例如若夫列耶,为了挽回原先政令损失的财富和人才,也企图横插一手,主动提议贡献本土兵力平抚混乱。但放任他们进入腹地安定局面,对于中部的霍亚威基恐怕就是虎视眈眈的威胁。最近的财政问题中,他试图清理的肃清者又占据了大部分的主权控制,奈契斯尚未确定对此有担当的能人来取代所有事务。
世间万物莫过于此消彼长,无论是普通的匪流还是暗地仍在滋生的地方势力……或者企图撼动王权的异l教徒,他们都有着不同的性质,以各种目标发展成不同的团体,然而对于奈契斯来说,都是敌人。
远处的布谷鸟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叫声,打乱了他纷飞的思潮。
他反复咀嚼几个小时前的会议具体内容。
“信里在讲什么?”奈契斯沉凝而疲倦地抵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停揉着自己开始发酸的鼻梁骨。
“库姆最新送来的信件中,勘测信息显示,兰斯洛德领地内的巨大能力团比十年前相比,已经超出了原有的三倍,还在持续增长。根据分析,兰斯洛德领土内应该发现了储量充沛的矿源。”书桌的对面,财政官员正在认真地阅读完信件,脸上的沉重不比奈契斯轻松多少。
奈契斯睁开眼,不置可否,脸上没有任何感触的变化。
官员小心翼翼地把账簿推过去,声若蚊蝇:“不过他们还有一百五十年的免税福利,我恐怕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财务将达到恐怖的地步,我们将会难以与之抗衡。”
“会超过我们?”
“会超过我们,”官员确凿地点头,又把另一本厚厚的账簿送过去,假装不经意揉着开始抽筋的手腕,“您的祖父支取了一千万金币填充私人钱库,今年的税收又有一大笔用于处理地方问题,兰斯洛德富裕的事实很快就能实现。况且他们人丁稀薄,土地辽阔,花在领土内和子民身上的钱财有限。”
奈契斯难以置信地说:“你们花了两年功夫才确定告诉我他挪用了这么多钱,到底都用在了哪里?”
“当然,手续很繁琐,您也知道纸质的保存需要不停抄录整理,一些特殊的出纳还需要专门人员进行核对,况且他们也没那么老实,”官员立刻吞了唾沫,小心地将还是奥尼大臣提供人手帮忙的邀功给吞了下去,“日昂加三世陛下将索亚堡和玫瑰别宫修葺翻新,宫殿里的藏品数以万计,匠人的工资还有材料耗损——还有……”
奈契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官员立刻坦白:“还有前陛下邀进王宫做客的夫人们,负责采购来的珠宝首饰、衣物、排场,还有她们的私人住宅和举办宴会——”
“够了,”奈契斯站起来,一把抓过账簿,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地盯着他翻阅以往的记录,他的脸已经快要阴沉得滴水。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几个做背景的官员已经站得摇摇欲坠,也说不上是因为奈契斯根本气饱了,要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遭罪,还是奈契斯根本就忘了时间流逝得飞快。
“他们的内部财务报表如何?”奈契斯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嘶哑的质问语气。
“谁?”
“兰斯洛德。”
“辛系娅夫人在离开前已经把以前的存档都调走了,不过我们还保存着三百年前的某十年抄录。”
这个狡猾的女人……奈契斯忍住被挟走一块信任而产生的憎恶,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冷静地说:“如果我们重新拿回兰斯洛德的领土,我们目前的所有难题是否就能解决?”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的脑海里都飞快地运转着,不断地朝着国王话中有话的思路向前推测。
“陛下,这个实在是——”他们瞠目结舌,互相看着彼此,谁都不肯拿出确切的判断。
“告诉我。”
“陛下。”那官员们急忙堆成一团,重新预测核算,他们最后停下纸笔,不约而同地望向奈契斯。
奈契斯已经能从他们的目光中得到竟然可以一试的结论。
他们在惊呼,惊呼与奈契斯的果敢和大胆,震慑与他独特的见解和解决手段,更是由于很少有人知道奈契斯重新拿回国王权杖的缘由——兰斯洛德在里面发挥了无可比拟的作用。正是这些作用在兰斯洛德功成身退后,还发挥了巨大的误导余温,使得此刻奈契斯一想起那些属于兰斯洛德不记名的资助和那一段被遗弃的婚姻,还有他登基后给兰斯洛德赐回曾经的公爵头衔,一股异样的愤怒就从心里不断翻涌,直至淹没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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