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摩捂着胸口,垂目不语,好像借此可以捂住身体里破了的“大洞”。并非错觉,她能真切感受到魔力正是不断从身体深处往外泄漏,而源头就是她在精神世界里,曾经所看到的大树——“大陆”又或许是“大地之母”投射在她精神里,并且将她破开一块黑洞般的缺口,被恒星称呼为“偷窃能量”时所带来的感觉。那个时候是恒星在帮助她补住缺口,但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提不起力气去呼唤她了。
她低头的时候,仿佛都能闻到深渊的恶臭在不断侵蚀扩展,化成无数只试着拽她往下跌落的触手。
原来,那个缺口上只是暂时性铺了一层阻挡了世界恶意的屏障,也许恒星都没有想到,她认为亚摩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和她融合得这么好,才能轻松将发挥出巨大力量,直接撕开薄薄的那层阻碍。
没一会儿,亚摩的身体已经发抖不已。一旁的安烈普注意到她的难看脸色和额上的豆大汗珠,侧身询问,而尔克奥已越过广场中央,巧妙地绕开了最强魔力的中心点,举手朝远处打了手势。
“公爵需要治疗师,”安烈普停下了询问,见此情景立刻大感不妙,拼命拉扯着马儿朝外撤离,一边避开被魔法阵困住,一边心乱如麻中还不忘继续说,“尔克奥,我们或许要中止任务——”
“不,我觉得公爵只是吹了夜风而已,”尔克奥目光如炬地盯着亚摩,全身紧绷却带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感,眼中戒备无比,好像蓄势待发的猎鹰,毫不放弃到手的猎物。亚摩这个时候在他的视线中,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功德里程碑,即将在上面凿刻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公爵,你认为呢?”
“我们到了吗?”亚摩低头,紧紧拽着缰绳,任谁都无法忽略那越压越高涨的喘息的声音,宛若风箱鼓动,看不见的热浪已经扬起到峰值。
原本只能听见附近心声的能力迅速扩张,无数声音一拥而入,亚摩的脑袋在不停地发胀、疼痛,胸腔的心脏随着紧绷的情绪而不停地负载挤压,可魔力还在泄漏,化成几乎实质性的压迫,如同乌云密布雷雨前的征兆。
尔克奥的手停在半空,也察觉到了什么,这种感觉已经能让普通人都能感知到——空气粘稠不堪,尔克奥抖动着手,仿佛要甩开粘在上面的东西,可指头上一无所有。
远处的魔法师们顾不得暴露,拿出各种保命和战斗的器具,脸上挂着直面劫难般的难看神色,投射出惊骇而诧异的目光,尔克奥连忙给了安德烈示意,安德烈艰难地再次开口:“……公爵?”
亚摩感到身边人在真实世界里说话,声音好像被厚重的纱布蒙住,听得不真切,她竭力抬起头,望向远处零星的光亮处。
隐藏在夜幕之中的影子伫立着,摇摆着,影影绰绰,它们像静寂中永不倒下的墓碑,环绕着小广场中最不起眼的房子,如飞蛾扑火般聚集在这里,从他们身上扩散着无数嘈杂又隐晦的静默心声。亚摩无暇顾及其他,揪着胸口竭力地呼吸着,却没办法抵抗纷涌而至的暗枪明箭。
她说,他说,他们都在说。
母亲捂住幼儿口鼻,怕招来财狼恶豹。
懵懂的孩子们瑟瑟发抖,相互取暖,茫然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投机取巧的小贩忍不住掀开窗户上的木板,贼溜般的眼珠子来回转动,继而张大嘴巴。
男人警惕地往外张望,不耐烦地示意别人保持安静。
‘别哭……
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他们是谁……
又有谁倒霉了……
去死,他们还想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去死……’
“走!”有人终于注意到外面的不对劲,他透过窗户外林立的房屋,终于发现外面重重包围的魔法师们,声音仓促而强自镇定,“我们没时间了!”
警告压过了十几人正在商讨意见的众声……模糊的视线中,亚摩想要听得更清。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怎么直接过来了?”房外不远,走廊拐角出现一个女人,她回头望了一眼,压低声音,“我以为你不喜欢约翰,他正在里面开会……不过也没关系,我正巧做多了夜宵,你来厨房等我——”
女人刚露出见到情人的欣喜笑容,身体一顿,连连倒退撞在墙壁上。她无力瞪着空中,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褪去,便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从墙上跌倒地上。一人踩着她洒出的滚烫的滴落鲜血,踏过打碎的盘子和食物,出现在昏暗烛光的背面。
斯德快步走出房间,猝不及防看见了死不瞑目的年轻女人,他盯着女人喉咙处的窟窿,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咕咕的血液悄寂地流淌,他和女人涣散的瞳孔对视。
‘茜西’,斯德的心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悲凉和愤怒。
‘小心……’女人张开嘴,仿佛缺水的鱼在垂死挣扎,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女人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
斯德盯着走廊处隐没的黑暗,握紧手中的弓箭,超乎常人的视力在透过黑暗见到那人的时候,心声透露出一种奇异的诧异。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这里?’
‘他是谁?’
‘他是来杀我们的么?’
斯德并没有表面上的平静,暗自焦急于女人的现况却丝毫不乱动一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保护。很快,双手沾染了血迹的年轻人走到跟前,他正有着一头蓬乱的卷发,面容略带阴柔,脚下无声,但是蜡烛拖长的影子中,显现地上更深的暗影。
那毕竟是一张斯德没有印象的脸,面对陌生人,他心中却升起另外一股怀疑。
‘没人知道这里’,他透过那人的眼睛,终于开口说话,试探地说,“外面的人是你带来的,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
哲罗斯握着一把圆柄细长的剑,拖动时,剑尖在通道里划出一道红色的路径,那就是斯德所看到的暗影。
摩擦的声音令头颅产生阵阵发麻的共鸣震颤,年轻人一开始说话,宁静年轻的面孔变幻莫测,透露出违和的阴森和怪异,如若不是那一如既往的假笑,恐怕没人会从年轻人的脸庞上联想到哲罗斯:“重要的是,我是奉命来杀掉你们的。在今晚之前,恐怕还没人知道这个地方。不如你好好想想还告诉过谁,谁还会知道这里的地址——”
斯德皱眉,知道来者不善,更被那熟悉的语气勾起极其不好的回忆,只是他有点奇怪于年轻人脸上所带来的熟悉感。
“为什么不说出你心中的答案,你我都知道的?”
在近战中使用远攻武器显然是没有胜算的,斯德毫不犹豫放弃弓箭,他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锵地一声抽出,哐啷一声抛开剑鞘,坚定地说:“如果你说的是那个人——她不会背叛我,倒是你的语气让我想到了某个熟人。”
“谁?”哲罗斯扯着皮肉,嘴角划过弧线,没什么兴趣地说。
斯德眯起眼睛,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走狗。”
空气静了几秒,哲罗斯说:“你也让我想起了某个人,嘴欠似乎是你们的通病。”
哲罗斯的目光暗沉下去,举起长剑,在空中比划着要在斯德身上选中几个劈中的要害,在他眼里,对方已然是尸体一具,而与此同时的斯德确认对方是谁了,除了哲罗斯别无二选。
“哲罗斯。”斯德仿佛看见了皮囊下面真实的脸。
斯德继续说:“我以为你不屑于隐藏自己的面容,还是说你原先的脸已经见不得人了?”
哲罗斯阴森地盯着他:“在我面前放肆地人早都死光了。与其嘴欠,不如试着喊喊,看看亚摩还会不会出现,就像救她的下人管家一样来阻止我杀掉你?”
“对了,”哲罗斯露出令人不适的愉快笑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谬论之门,你恐怕也没法见到你的老相好了,真实令人遗憾。”
会议房间的门打开,数十人拿着各种武器走了出来。他们背后的桌子上,似乎刚席卷一阵自然灾害,因为匆忙,上面被清理得并不干净,残留着撕碎的纸张碎屑和打翻的杯子。而桌底下,铜盆还正在冒着呛人黑烟,几人正不停蹲在旁边,往里面投放物件,等待焚烧。
门一打开,黑烟就从他们的脚边流了出来,斯德面露沉重,如背水一战的战士,缓缓举起佩剑挡住他们,对准哲罗斯,说:““我一个人对付你就够了。”
“不,我们不能留你一个人。”有人发现局势的偏向,哲罗斯身上强大的气场让众人都如临大敌,不敢掉以轻心。
众人之首——约翰猛然发现了墙壁倒下的女人,她的裙子被涂鸦般的血迹弄得脏兮兮,脚边是一碟散落的食物。约翰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暴怒吼叫着冲出去报仇,却被同伴奋力拦住,“你杀了她!”
“哦,现在我至少知道她的名字,茜西,她死得其所不是么?”哲罗斯露出嘲弄的笑意,挥动长剑,他非常乐于见到约翰脸上更为痛苦不堪的神色,他以此为乐,甚至享受对方崩塌溃败的变化,但他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已经杀意满满的斯德身上。
斯德浑身散发着血腥的凛然之气,在对方放大残忍笑容的那一刻,架起武器,迎面而上。
碰——
最有力度那一下金属之间的碰撞,仿佛咆哮的巨龙,怒吼声波冲破了墙壁,亚摩清楚地意识到那个声音的威力,爆发的那一声轰鸣盖过了四周外界的纷乱,连同无法阻止的一声声阴暗而无序的嘈杂,变成汹涌而来的利刃。
朝她而来。
亚摩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跪在了距离广场正中央还有十几步的边缘。
两把坚不可摧的武器碰撞在一起,他们在狭窄的过道中交缠,分开,亚摩看到斯德的身子战栗地不自然轻颤,电光火石之间,哲罗斯的笑容变得肆意,他已经抓住对方短暂的破绽。斯德右肩不知为什么向后一缩,对面那快剑已经划破他的锁骨,切断领口底下层层浸染血迹的绷带。
斯德闷吭一声,咬牙吞下重击。
这是一场并不公正,充满了蓄谋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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