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兹等了片刻便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等不到亚摩的许可,显然,亚摩没有让他出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但好在经历刚才的视觉冲击,他又充满了耐心,和暂时能克制自身好奇心。
他往哲罗斯倒下的地方注视了很久,在近乎漆黑一片的屋子内,终于等到月光和乌云分开,斜落窗口的月光挪到里面,照出被亚摩杀掉的尸体,尸体的脸色清冷灰白,像放置了很久,没有了鲜艳色彩的血液发沉发暗,粘稠得只晕染了一小块衣服。
而靠近门口的亚摩蹲在地上,自言自语,伸出手来好像正打算掐死黑影般的年轻人。
希尔兹突然觉得保护罩里呆着格外令人安全,无论是对随时可以诈尸的尸体还是会灭口的亚摩来说,他的的确确可没听过亚摩家族里有个叫波比的兄弟。
兰斯洛德其实在社交圈里并不引人注目,只在上一任还是伯爵的领主娶了梅布小姐后热闹了一阵,很快,这对新婚夫妻离开首都,隐居领土城堡——伯爵夫人也是最近几十年才频繁参与社交季,很多人对此都断定是为了兰斯洛德适龄结婚的儿女们。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知情人对于花边新闻和隐私的吹嘘和恶意揣测,鉴于亚摩得到公爵爵位后,这种肆意添加的诽谤从她美艳动人的母亲到了她本身。于国王而言,是魅力和权利的衍生,对于情l欲的玩弄,对于女人们来说,也是彰显脚踩王后,使之有名无实的一次胜利,还能从中获得更多陛下来带的裙带利益。
男人们嫉妒兰斯洛德获得的好处,女人们嫉妒那个人不是自己。
但希尔兹在内的肃清者都能知道,隐藏在其后的,独有远见的辛西娅夫人在奈契斯身后发挥的作用,回报已经超出投入的几乎掏空领土内财政的投资,这才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机遇。
惺惺相惜可不能形容希尔兹对兰斯洛德的看法,在此前他还尽可能向害死对方呢。
“劳驾,公爵,”希尔兹给足了时间,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亚摩的沉思,“我们该回去了。”
亚摩终于抬起头脸侧过来,冷月光刚好碰触其眼角,那隐忍的一抹哀恸中,她脸上好像有一闪而过的湿润,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别人大会错意了。
她的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希尔兹见过那么多漂亮的人,从没在这一刻令他心悸,出于对于容貌的包容,或者刚才他们的对话引起的恻隐之心,他竟有些踌躇地迟疑了:“你——”
亚摩的另一只手迅疾地抬起,在希尔兹惊悚的目光中,她牢牢抓住了青年人举起的右腕,一把足以戳穿她的锥体钉子正离她不到一拳头,拦截在半空,亚摩垂目去看青年人,眼里闪现越发果决的杀意。
他们久久地对视着。
“姐姐,”青年人躺在地上,在藤蔓缠绕中只挣脱出抓着钉子的右手,他一击不成,又轻柔,又哀求地呼唤着亚摩,“我控制不了自己,姐姐。”
“啪!”
亚摩用力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力度之大,直接将青年扇过去,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包括亚摩在内,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镇住了。
在希尔兹看不清的地方,青年人露出了怨毒的癫狂,亚摩恢复平静,在她眼里,这个熟悉面容的青年人已经不是她的弟弟了,或许她幻想过波比再次叫她的样子,但不会是如今模样。
“哲罗斯,你我都知道波比已经死了,你是用什么办法到他身体来的?”亚摩冷静地说。
希尔兹惊疑不定地来回看哲罗斯的尸体和青年人。
哲罗斯顶着青年人的面容,终于露出原本的讥讽嘲弄,年轻朝气的表皮和腐朽腐烂的灵魂被硬生生叠加在一起,给人极其混乱的错觉,没人会觉得这是正常的,或许亚摩打他是对的,至少他顶着一巴掌的红印,再没刚才令人感到恐惧:“你还有机会杀掉我,替他报仇。”
他直勾勾盯着亚摩的冷眸,却毫不在意地发出嗬嗬的抽气笑声,笑声变得流畅。
“或者讨好我,”他恶意满满地说,漫不经心地戏耍亚摩,“我或许心生怜悯,让你也踏入永生的道路。当然,鉴于你送我的一巴掌,你不会知道的。”他的声音和哲罗斯本人全然不同,略带一丝青涩,这种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亚摩,一想到这里,她只会更想再次杀掉占据波比身体的灵魂。
“看来你更愿意在陛下面前忏悔,包括死在你手里的数十条人命。”
亚摩毫不客气扭断哲罗斯的手腕,夺过他手里的长钉——希尔兹后来给她解释了,这是异l教徒比较常用的器具,专门用来当作教内意义更大的象征,亚摩不置可否,斜眼给希尔兹示意,把他放出来,希尔兹不得不接过亚摩的工作,找来绳子和布料,老老实实将人捆起,当希尔兹问为什么不保留着藤蔓时,亚摩只是说。
“他令我恶心。”
希尔兹不敢去看哲罗斯的表情,亚摩继续说:“你不想看到藤蔓消失后,他活蹦乱跳跑出来吧?”
希尔兹打下手的动作更加快,直到亚摩吩咐他给哲罗斯做个人体密钥时,哲罗斯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慌乱。密钥用的还是她最近捣鼓出来,原本对付佛西法修养女层出不穷的“恶作剧”,可以将人和魔力切段纽带,不能随意用魔力。
亚摩没说出的是担心哲罗斯重新利用身体能量回到尸体里面逃走。
“给你体面,或者你喜欢被拖到一楼,我想希尔兹肯定搬不动你。”
哲罗斯死死盯着他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推到一楼,他还说不出话来,嘴里塞着的布让他再没有激怒亚摩的可能,达丁不知道站在对面的巷子口等了多久,看见两人带着陌生人出来,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近,有些疑惑不定,拿不准情况。
亚摩和他简单交代了下,问起哈特奈尔,达丁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哲罗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解释:“已经跟过去了。”他围着哲罗斯转了两圈,将信将疑,见希尔兹如临大敌,不敢让他太过靠近,心中才敢稍稍信服,他没有希尔兹那样害怕,恐怕一是见惯了龌蹉和千奇百怪的场面,二是将哲罗斯所作所为全都归拢异l教,他们作出过太多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拿自己来研究,在达丁眼里已经没有太多新鲜感。
很快达丁的手下人无功而返,亚摩毫不意外他们在现场只得到了一个木偶,他们连哈特奈尔的据点都没有找到,就提早跟丢了人,达丁叫几个去抬楼上的尸体和收拾残局:“刚才你提到他抓不到——”
亚摩介绍了下哈特奈尔令人惊叹的逃跑能力以及他在若夫列耶的做派,达丁心中稍定,有了她一句话,即使今晚放跑一人他们也不会受到再多的指责。亚摩又提到以前的木偶研究,说:“我会让人把研究得出的结论给你,最好找塔楼把他们的记录合并参考,看看能不能破解,反向追踪也许会揪出他。”
亚摩知道他们一定会将东西教给哈伯特研究,自己让达丁转交和主动给斜鼻头俱乐部意义都是一样的。
他们默契地转向后面,不远处,希尔兹眼睛都不错开地盯着便衣男人们将哲罗斯和尸体送上押送马车,他没和马车一起离开,便在原地等着亚摩和达丁说完话,亚摩已经能够平静地建议达丁:“他的箱子里肯定有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会直接和哈特奈尔一起离开。”
“事实上,”达丁犹豫了下,他知道今晚可能就是他们唯一碰面的机会,想到就算希尔兹看到他们关系亲近自己也能让他闭嘴,便让亚摩确定没人听到谈话才肯小声地说,“我也许会这么认为,鲁巴夫只是哲罗斯假扮的,他毫不在意杀死了这么多人,连自己都没有放过,他送出的东西,真的都是对人无害的么,或者他有比逃走更需要毁尸灭迹的东西?”
亚摩听出了达丁对此有额外的推论,达丁说:“或许是我太大惊小怪,陛下对王后未出生的孩子不喜,你我恐怕都能体会,鲁巴夫牵扯的人太多了,又是经常出入宫廷,备受王后关注的宠臣,如果陛下借此机会——公爵,你千万不要插手。”
达丁一度认为哲罗斯的死对现局势有好处。
事实上,局势的影响会比达丁还预料得更深远,更严重,但凡和鲁巴夫有过交易、接触过的人,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宫廷侍女侍从,到了后面,人们在恐惧中相互指证举报,甚至和鲁巴夫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被抓起来审讯、关进牢狱,恐慌从宫廷内部蔓延到平民之中,从他们的住所里查到的源源不断的违禁品将事情推向了越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民区一处地下窟内,治安官找到了一百六十多具不能辨认身份的骨骸,将铲除异教推向高l潮。
王后的流产在这一系列事件引发的洪潮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又十分关键,霍亚威基轰轰烈烈开始了扫荡去除异l教的活动,广场建立的断头台上,每天都有人被送上来。
鲜血淋漓,永不干涸,郊区一度都无法熄灭焚烧尸体的火堆。
那是首都市民们数十年后都永远无法忘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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