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摩把城池伤亡情况和佛西法修提了一句,在了解到幸存者中超过半数都是严重伤势后,佛西法修转问亚摩对这次行动的总结感想。
“还不赖……嗯,刚开始挺麻烦,实际上并非如此。”亚摩甩了一下手。
对战巨人来说,一旦战胜内心恐惧,有了经验后,亚摩认为胜利的关键点在于自身能力强弱——单枪匹马比多人合作要困难太多,亚摩根本不敢靠近它们,只能远攻。分析一番操作上的优势和失误,亚摩谈及分配到各个地方的魔法师,鉴于自己的经历与此次感触,不得不承认非重点区域分配到的魔法师资质参差不齐,不容乐观,存在隐患便在这一次突发事件中突显出来。三千人可不是小数目,这里却只有五个分配的魔法师——尤其是亚摩了解到他们还管辖三个同样大小的小城,必须不断巡逻监管,她意识到优质魔法师的空缺。
太弱了……不应该这样的。
亚摩没有直接看到那些人的生死,加入战局前就暗示自己摆在旁观者角度参与,以为自己已经够冷酷无情,显然她的老师佛西法修更胜一筹,他在意亚摩如何看待对方的争论。佛西法修问亚摩对于他不参与救援的看法,毫不避讳听到所有对于他的不满。
可是佛西法修不像是会记恨在心的样子,甚至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
“人之……常情,总归是会对强者寄托更高的厚望,一旦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就会把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怪罪别人。如果我得到了相应的权利,或者类比其他服役期间的魔法师,享受到国家的保护和恩惠——义务参与救助无可厚非,但对于您来说——”
这的确没什么约束力,佛西法修已经不在塔楼占据重要位置,全权放手,置身事外,居住的孤独小岛也与世隔绝……亚摩想着,刚才佛西法修说的很对,总不能每次都去期待别人来帮助,坐享其成。
“所以,”佛西法修站起来,拂去身上的尘土,他们一直走到了城外,像散步一样,走到已经降落在城外的琥拉身边,“我注意到你并非出自本意,可以这么认为,你是因为自己的贵族身份,强迫自己留下来履行责任。”
“强迫什么的……”这个词可不太妥当。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被期待的感觉很好。
亚摩扯着嘴角,碰到了咬破的嘴唇,嘶了一声。她可不没那么傻去承认所说的话只有部分出自内心,更多是为了迎合佛西法修事不关己的态度,他确实明确表露对于塔楼、普通魔法师和民众的区别待遇,显得无可争议的恃才傲世。
因此她想早点了结回去,何况现在又累又渴,还要应付佛西法修的追问:“倒也没这样不情不愿,也有人不认为我们做无用功,我们解决了巨人,避免了更多的灾难。”
亚摩想了一下,虽然很可能佛西法修只是将它当成一次考核,但结果不容改变,补充说:“这个理由不足够么?”
佛西法修看了她一眼:“在我眼里都一样,不过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琥拉喷着鼻息,恭顺地伏倒翅膀,任由主人踩在它最珍贵的羽翼上。
“因为你的诚实,如果你在两个小时内找到能让琥拉运送的容纳物,我可以顺道送那些伤员去往最近的城市。”
亚摩张大了嘴巴,真是意外惊喜,她不是没想过佛西法修提供帮助——但无论谁看见他置身事外的姿态都会打退堂鼓的,她怀疑地看向红羽琥拉,正想确认琥拉彪悍的颠簸行程会不会加速伤员的死亡率,佛西法修一个眼神飘过来,亚摩扭头就跑回去,差点被泥土路上的石块给绊倒。
她感觉自己好像小心过了头。
至少证明了,佛西法修内心也有柔软的一面,只是亚摩没办法短时间找到他被打动的契机。
自上次米莉亚蒂和亚摩单方面结仇后,这位五岁的小姑娘总是对亚摩怀有深刻的恶偏见,偏偏和亚摩的差距明显,亚摩总不能和一个小孩做对,只能尽量避免她,一方面的纵容和退让使得女孩越发偏激,在一次佛西法修出门后,她异想天开地企图将亚摩困死在以书作燃料的藏书室内。
这天,亚摩刚好从风磨坊出来,手里提着新鲜磨好的小麦粉,草皮的尽头,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里,米莉亚蒂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她好像晒得昏昏欲睡,把脑袋藏在了草帽下面,路过的亚摩顺手给她送了一把遮阳伞。
但是米莉亚蒂根本没有睡,她在草帽下露出一双瞪圆的眼睛,十分意外地看着亚摩。
亚摩摸摸她的脑袋,留下一瓶果汁,在此之前,她从没觉得一个五岁的女孩会把仇恨等同于谋害他人性命,并付诸于行动。
接下来她按照以往在书桌上写完布置的作业,看了一会儿书,也许是昨天熬夜,她晃动着不断下沉的脑袋,不知不觉倒在了椅子上睡过去,等到费力地睁开眼,头顶狭窄的窗户闪过琥拉往里面偷窥的一只巨眼,把她的意识唤回了少许,这才注意到手被温暖的东西舔了一口。
可哪里是不知名的生物在舔她,这间屋子着火了!
刚才碰她的是顺着易燃材料蔓延的火苗,无力的双脚可带不动主人逃离,亚摩后知后觉抬起手臂,翻倒桌边的水杯,火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眼睁睁看着浓烟的火开始蔓延到二楼,亚摩瞳孔紧缩,几座被隐藏起来的书架慢慢显现原貌,但转瞬即逝在火焰之中。
“我的天呐……”
亚摩盯着翻倒的杯子,意识到水的问题。
等到大半屋子都投身于火海,佛西法修震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岛屿,随之声音落下电闪雷鸣,孤独小岛被倾盆而下的大雨笼罩,窗外的白昼转为昏暗,空中的风筝瞬间被搅碎,魔精抱成一团,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站在熊熊大火的藏书室中,阴霾冷峻,眉头皱起,伸出手来指着虚空,满目苍夷的火烧残骸倒退、消失,书本一本本从乌烟中落回被吞吐出来的书架上,摔碎的玻璃杯由低往高飞起,水倒流其中,只有二楼最隐秘处的两排书架仍然保持着火烧后的残局。
亚摩按住翻滚的胃部,忍不住往地面上吐出两口水来,发出一声哽咽般的窒息声。
一团无色无味的液体从杯子和地上的呕吐物中脱离,拼命地往藏书室外飞去,直至落回蹑手蹑脚以倒退形式回到门口的女孩口袋中。
佛西法修站在门口,看着米莉亚蒂,而女孩全身僵硬,手脚维持着极力挣脱想要逃开的姿势,脸色僵硬的她从口袋里伸出手来,摊开,露出一瓶药剂,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水晶玩偶雕塑,脚边还散落着引燃不同寻常火灾的矿晶碎块。
佛西法修面无表情地盯着水晶雕塑片刻。
“为什么?”佛西法修的冷淡不再像往常那样无害,而是蕴藏着吞噬万物的暗潮,米莉亚蒂找回身体的控制权,随即全身战栗,惊恐万分。亚摩都跟着不寒而栗,抓紧扶手警惕地看着他们,碾压他们的强大力量不停地从佛西法修身上溢出,连空气都变得越发粘稠,变得难以汲取新鲜空气。
亚摩的后背已经布满冷汗,从没这一刻感受到佛西法修身上磅礴的恐怖力量,刚才他竟然是精准控制到一间屋子的时间倒流,最威慑的是,他没有使用任何谬论之门的迹象。
“为什么。”佛西法修又问了一次。
米莉亚蒂的双眼流下眼泪,说不出完整的话,她伸出小手去碰佛西法修的素白衣袍,满脸的懊悔,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因为,因为我觉得好玩……”
“说谎。”
“父亲……”她抬起头,打了个哆嗦。
佛西法修说:“因为好玩而杀人,你简直让我大开眼界。”
“不,不是这样的,”米莉亚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佛西法修说:“每次处罚你,你都没有反省更毫无谦卑之心,之前嫁祸给琥拉让它顶罪,我给你保留了脸面,你却怀恨在心——如果你还真的叫我父亲,老实回答哪来的矿晶、毒药,还是你又想把杀人的理由推卸给别人。”
“这一次是谁,是关在风磨坊里的魔精?”佛西法修嘲讽道。
“我不是!”米莉亚蒂瞪大眼睛,拼命摇头,“上次,上次希尔兹过来,我是从他那里拿来的!”
“拿来,还是偷来的?”
米莉亚蒂脸变得更白,哭得一顿一顿,终于承受不住佛西法修的威逼,况且她还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孩子,顶不住对方的逼迫尖叫道:“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我了!以前你从不拒绝我,还会一直陪着我!父亲,是你先不要我的,明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让她霸占我们的地方!该滚的是她,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佛西法修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
“我,我没有错!”
他身上显露出团团环绕的银丝,其中一条冲出来将米莉亚蒂紧紧捆绑起来,米莉亚蒂惊恐万分,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下被迫脱离地面停在空中,双脚双手束缚,还没等她反应便顺着佛西法修的指示往外离开,米莉亚蒂一路向外扯去,她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拼命扭头大叫,嘶声力竭,但是还是消失在大雨之中。
亚摩胸口一松,跪在地上不断喘气。
佛西法修并非表面的无动于衷,他转过身快步越过亚摩,跑上二楼,很快停在了无法复原的书架前,盯着残骸陷入了死寂沉默,米莉亚蒂的叫声已经变得惊恐而无助,不断凄厉叫着父亲,回荡在远处。
佛西法修弯腰,单膝跪地,摸着恢复原有光泽的木地板,书籍烧毁后的碎片变成黑色灰烬,一碰就碎,他捏住了那些粉末,握紧了拳头,一挥手,那些不曾显现于人世的书籍被彻底抹去了踪迹。
亚摩动了动嘴,震惊于他非人的能力,又犹豫他处于极度愤怒而会做出出格的后悔事情,站在楼下担忧地望着他,说:“她——”一开口又觉得这件事不该由她替人求情,她可没那么圣人。
亚摩环顾四周,谁让这里只有她是第二个成年人。
“我让她在外面好好反省,”佛西法修瞥了她一眼,“我又不会杀了她。”
亚摩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刚才那模样可真够令人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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