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摩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厄菲摩斯多,将目光落在了桌子一角,盒子里摆放着缕从达丁那里得来的头发,亚摩为它找来密闭极好的储蓄盒——在巴德蒂的哥哥康伯坦来访时亚摩出于私心,没有交出它。她认为那缕头发是巴德蒂主动交出的,在生命尽头她才肯交付出去,恐怕是为了从不肯回应的某个人。巴德蒂甚至不抱有希望,如果当时愿意把它和戒指一起转交亚摩……亚摩肯定愿意接受委托。
拿肖像和断发表明情意,这不就是一直以来情侣间亲密的表示吗。
亚摩也有时候在想,也许哈伯特对巴德蒂并没有如对方的那么爱意。
“我当时……太混乱了,只想让她死,我甚至不愿意听听她到底说什么,”亚摩叹口气,“我充满了愤怒,我已经不止一次后悔了,愤怒和报复心让我一叶障目。”
厄菲摩斯多的手覆盖在亚摩的手上,亚摩转而抓紧他的手,过了很久,她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你去找米迪立,你知道他在哪里,让他来帮助我。”
厄菲摩斯多定定看着她,却说:“不。”
“你恐怕会让一封‘留下我’的信件同时抵达目的地,”厄菲摩斯多轻描淡写地说,“你想起来什么吗?”
亚摩没有说话,厄菲摩斯多便耐心地等待,直到亚摩瞒不下去,主动坦白。
“这才是我担忧的,”亚摩说,“什么都不记得,而当事人只剩下我一个,在伊乎兹说出她后,我一直认为伊丽莎白公主是令我那场魔法事故记忆全无的罪魁祸首。可我都已经丢失记忆,塔楼为什么还要追究我的责任,还是说另有人插手其中,是否和‘肃清’有关。我想起日昂加三世被毒死的那夜,伊丽莎白公主还说她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其中有牵扯到神秘岛屏障缺口,这里指的是蓄意将巨人放出,还是另指为了和‘肃清’抗衡,什么样的力量会动用到巨人,那是生灵涂炭的浩劫啊。”
她发觉自己隐隐有了猜测,也意识到自己的被困在这里超乎预料的危险,然而厄菲摩斯多熟悉她的想法,怎么也不肯离开首都。
“或者你可以寄信过去,不过我恐怕这封信不一定会到达米迪立的手里,”厄菲摩斯多还有空开玩笑道,“传送法阵或许可以帮忙,不过装门为我们服务的话,需要合理的理由和钱财,这同时会暴露米迪立,您要试试看吗?”
亚摩想了半天,只得放弃,她决定为兰斯洛德留下可用之人,米迪立几乎可以比得上一支骑士队伍。
带着不安入睡没多久,当天深夜之内,一位她不曾想过的客人上门拜访——通敌刑案调查司的老熟人梅海丁告诉她关于舍布副主席的死讯,在此时此刻,他们相望足足有一刻的死寂,直到亚摩发觉梅海丁晦涩的目光带着一些自己都难掩察觉的恐慌。
亚摩请人进来,客厅被点亮,梅海丁披着点点白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近一看,原来肩膀上是正在融化的米粒般的雪,他的眉毛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整张脸刚从水里捞出来。
外面下雪了。
“谁?”亚摩问道。
梅海丁没有重复,眼睛直勾勾对准她。
“什么时候的事情?”亚摩尽量让语气沉稳,虽然她还穿着睡衣披着外套,并不适合见客人,而梅海丁虽然衣冠整齐,精神却好不到哪里去。
“十分钟,不不,半个小时,我等了塔楼半个小时,帮忙救火,但是爆炸了,”没过一会儿梅海丁又说是一小时前。
梅海丁的瞳神剧烈地晃动,脸色煞白,内容极其混乱,语无伦次,不过就以他此时上门来足以证明这件事情带给他的震撼,然而他的话告诉这一切都不是简单发生的。
“我刚从他的家中出来,下一秒就出事了,治安调查司的人初步在现场认为是魔法事故意外,但,但我知道——根本不是,他只是在和我说完,道完别后就爆炸了……”梅海丁的眼眸中倒映着火光,仿佛又回到刚才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火波及到隔壁两栋屋子,爆炸的动静很大,”话题一转,梅海丁突然提起舍布,“副主席告诉我这件事情非常简单,我在离开前只提一句明天刚好要去东区繁闹街取定做的衣服,他说正好顺路,让我帮他拿回订单物品,”他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动,又说,“我刚搬到附近,你知道靠近上司总会让人更有机会往上爬,舍布先生不是个喜欢接受贿赂的人,偶尔会让人帮忙跑腿,我,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鬼知道他们说这是意外、很明显的实验泄漏爆炸,我,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抬头看亚摩,好像终于理智回归了些,颤抖地说:“今天和他谈过话的人是您,您不可能谋害他,是你们的对话内容让他遭受谋害——舍布先生只对我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现在我才反应过来,我前脚刚出来,爆炸发生了。他根本不喜欢捣鼓发明魔法,最近他们正在操心唯一女儿的交际出席,也没空去管其他,亚摩部长,我不知道是不是找你合宜,但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
亚摩看了一眼厄菲摩斯多,亲自将梅海丁的斗篷摘去,抖落化作水的雪:“我已经不是部长了。”
梅海丁胡乱点点头,露出苦笑:“是,是啊,你不是部长了。”他抬起头,“是不是两年前的刺杀案件波及,如今要蔓延到我们身上来了?”
亚摩将厄菲摩斯多拿来的茶放在他手心,他却被烫着,反溅了自己一手,亚摩看他慌乱擦拭,说:“不要自己吓自己,梅海丁,你已经做得非常好,梅海丁,你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任何人吧?”
梅海丁连忙继续点头,结果还称呼亚摩为部长,看来被吓得确实不轻:“我的妻子还有两个月分娩,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我不能让他们没有父亲,部长,或者我该被调查的时候声称什么都不清楚,天呐,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作为他最后一面的见证者,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如果你害怕,你就当做不知道,”亚摩看见梅海丁猛然抬头,放低了声音说,“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交谈,你放心,你没有触到什么机密,那如果被证明意外,我们就认为是意外。但你若真要这么继续慌张下去,我恐怕你会很快步入舍布副主席的后尘。”
这句话的力度让梅海丁立刻僵硬了身体,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可是,这样塔楼就抓不住他们——”
“放心,”亚摩很快意识到梅海丁过来求救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以前的交情,为了救出斯德他们互相有一些触碰律法的把柄,在这个男人心里,恐怕将她当成了牢靠的救命绳索,“谢谢你今晚过来,也谢谢你的信任,他们也许更不会放过我,但有了你的提醒,我们会做好万全准备,舍布先生的隐瞒只会让那些人放松警惕,我会尽力抓住他们的。”
她将梅海丁安慰,这个男人也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措不合时宜,好在前段时间他已经拜访过亚摩,如今趁着夜幕继续回去,也不会惹人注意。梅海丁的住宅区域已经够乱了,估计到天明都忙着处理那片火灾遗迹,无人会注意到谁消失了一会儿,厄菲摩斯多亲自将心中恐慌的梅海丁送回去,舍布的住宅可算好找,邻居们都站在寒冷的夜里望向唯一火光四射的现场,而路边的治疗师正在治疗倒霉波及者。
那是一座不小的别墅,燃烧的动静不小,染红了一片夜空,怪不得梅海丁大为震撼,心神不宁,有人在喊:“没人,他不在里面!”
“谢天谢地,我们可遭受不起再失去一位主席了。”有人叫嚷着。
“不不,这才是最糟糕的。”有人捂住鼻子,夜风带来了火中燃烧的有害气体,顺风处的魔法师纷纷往边上撤退,果不其然,又一声爆炸,让不堪重负的屋顶崩塌,各种石头木屑玻璃碎随着的黑烟冲出来将整条街都笼罩,原本就势头小的雪直接变成了细雨雾化。
空气中雾蒙蒙一片,梅海丁反而感谢这火势,不敢直接回家的他忙不迭钻进了人群之中,假装被吸引过来观看的邻居。
正当厄菲摩斯多好奇,就听另一人很是遗憾地说:“若要蒙泰弗先生在就好了,这场火早就扑灭了。”原来两位副主席都是邻居,被波及到的另外一座建筑正是属于塔楼另一个副主席的,但也说不上到底是不是幸运,蒙泰弗可是一位非常精通水系魔法的大师。就像塔楼四个副主席各有本事一样,舍布火爆的脾气和其擅长火攻魔法能力有关,这片住宅的几个老朋友在讨论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被魔法反噬。
原本有个自作聪明的工作人员转动着眼珠子,学蒙泰弗发动魔法,可惜用的是普通水浇灭火情,可这哪是一场普通火灾,当下被第二次爆炸炸伤。一条街顿时浓烟滚滚,遮天盖地,又是深夜,这下火势仍不能减弱,还和雾化潮湿的气候结合,顿时接二连三的爆炸四起。看热闹的群众可无法置身事外,只能被迫自救,纷纷试验了更多的灭火计划,可火势如同变幻多端的敌人,丝毫不给喘息机会,让人眼睁睁看着几栋屋子都化为灰烬。
几个凑得近的路人都被伤了肺,好险没被波及送往医院的厄菲摩斯多朝亚摩说了现场。亚摩立刻反应过来,说:“估计他办公室里的毒也没有了。”
梅海丁透露舍布让他去拿存放在工匠那里尚未完工的珠宝,亚摩听过这个名字,首都有名珠宝设计工匠可是千金难求的排队难,舍布拿回珠宝恐怕是发现了什么,厄菲摩斯多平静地说:“真相正一点点被揭开,到了关键时刻,小姐,让我留下来见证吧,兰斯洛德可经历过太多的毁灭性遭难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有我陪着你不是么?”
亚摩动了动差不多痊愈的右臂,抬眸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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