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披着晨衣的男人举着散光的晶石灯盏,他的脸色像个死人,即使是柔和暖黄的光芒也无法为之抚平脸庞深刻的阴霾,只让人联想到乌云盖顶,几步落后的强健高大男仆毕恭毕敬地贴墙站着,偷偷抬着头,朝记者露出看死人般的嘲弄笑意。

    这态度足够熟悉,记者总是情敌们身上看到类似的神色。

    记者在昏暗的走廊中微微吃惊男仆的敌意,很快的,便能从记忆中找到那个终日围绕着莫兰达的追求者,该死,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打小报告,就算这几天频繁的私会都很小心,万物有痕,他不可能每次都那么谨慎完美。

    记者可担不起做期间不名誉的指责,他故作从容地继续穿衣服,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您来了,我就放心好多。”

    男仆连忙拆穿他:“斯德先生,我敢打赌,他可听不到那动静。”

    这位匆匆赶来的男人正是兰斯洛德夫人身边的管家斯德,他站得笔直,平静地开口说:“哦,那么米康索先生……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来,城堡里不乏闲人免进之地,如果您受到了伤害,我们会万分悲痛的。”

    记者惊异地眨眨眼,好似才发现自己的处境,说:“是么,我以为这是下楼的方向,天呐,都怪我该死的方向感,这里诡异的走道走向怪不得让我如入迷宫探地——”他露出欣喜的表情,“太感谢您的到来,让我免于找不到回去的窘境。”

    远处楼梯传来的动静,追寻管家的男仆和穿着铠甲的灰头土脸的骑士出现在那里,男仆吃惊地看着他们,小跑过来,凑到管家耳边急促地小声说了几句。记者零星听了几个“伤势”“请示”,管家回答说:“不用,有我就好。”

    记者观察到管家行若无事,仿若讨论的是天气,就听管家不置可否地看向自己:“既然如此,看来我想有必要为您增添一位男仆来服侍,以免那‘该死的方向感’让我们的米康索先生第二天才找回自己的床,杰翰。”

    记者脸色一变,连忙说:“不用了——”

    杰翰已经走到他身边,阴阳怪气地说:“先生,请随我来。”

    管家转身前定定地看了记者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那双历经世故的眸里包含意味深长,他从记者还没扣好的衣服上扫过,微颤地扯动了唇角,最终大步离去,脚步沉稳而大,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两人回到房,杰翰轻轻地推开门,低着头:“先生,祝您晚安。”

    记者无奈地转过身,看着男仆的身板因为常年工作而健硕,深知自己并不是对手。着实不想有个随时随地来监视行踪的跟屁虫,他不得不低头恳切道:“杰翰,如果我哪里得罪了你,我愿意道歉,请千万不要介意,那些并不是针对你而有意的。”

    杰翰抬起脑袋睁大了眼,不知是吃惊记者的能屈能伸,还是震惊于对方厚颜无耻将自身小人行径推卸的一干二净,变成了别人单方面的龌蹉。

    他继而重新瞥了一眼对方的胸口,那里半敞开的衣领内还留着女人的唇印,一旦想到这些痕迹的主人,悲恨地回过神来,他又怒又妒地咬牙切齿说:“这可不敢当,我们的米康索先生英俊又潇洒,无数女人愿意为之倾倒……兰斯洛德城堡曾经收藏过一个绞刑架,专门对付那些行径恶劣的小人,尤其是那些诱拐欺骗女人的歹徒强盗,您一定对此很有兴趣。”

    杰翰涨红了脸,走上一步,警告地拍拍记者,推了他一把,合上门。

    哦,自从来到这里,记者总是接受到各式各样,不屑隐藏的威胁和忠告,几乎都要习惯了,有时候总想,为什么不换个有点尊严的待遇呢,他或许就会变得更举止得体的。

    记者在合上的门后露出一个又浅又淡的笑容,看,他什么都没损失——他保证了什么?

    哦,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里……记者置若罔闻地耸肩,迅速将男仆的危险系数降到最低,转身后轻松的表情随即转为凝重,他已经察觉到屋子太安静了。

    他快速走入套间,对乱糟糟的屋子熟视无睹,猛然一把掀开垂幔,原本鼾声四起的床铺空荡荡,只留下一团被翻乱的冷被窝。记者挥动臂膀摸寻着,从枕头底下拽出三四个空瓶子,斜眼挂在床尾的褶皱外套,连忙将手伸进去,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

    油滑的老家伙,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站在那里,快速想着今天所有发生的一切。

    记者恢复这里的原状,走回自己的卧室,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白光已经重新变为黑夜,无数点燃的火把照亮后院,受伤的人不断地被抬进来安置,管家站在高处台阶上指挥着,周围乱哄哄的混乱场面被有条不紊地被安抚下来。

    越过仓库的屋顶,一直存在的所谓塔楼不见了,记者疑惑地在夜空中看了两眼,才转到下面找来找去,如他所料,四周果然没有兰斯洛德夫人的身影,只在某个角落的莫兰达端着清水正清理伤员伤势。

    几个披着斗篷的人被很快引入院内,似乎正是医疗师,随着她们的到来,分发的药品被迅速地使用在伤者身上,幸运的是担架上最后一名伤员也被放了下来,预示着救援告捷。穿着铠甲的骑士正和管家回报,他们的对面,一点动手的意图也没有的例外——斗篷成员中唯一的领头年轻女人姿态倨傲地站在那里。

    她衣袍底下显露一个精致铁箱,那人抬着瘦尖的没半点血色的下巴,随着转动继而露出一张娇小的冷唇和挺拔的鼻柱,火光顺着她的帽檐,将一双一定很美的眼睛隐藏于阴影之中,记者正要看到全貌,不由缩回身子靠墙。

    “呼——”

    过了一会儿,记者小心探出脑袋,管家挡在了斗篷人面前,正微抬头,在原地狠狠瞪着他。

    记者投降般举起空着的双手,慢慢退后缩回身子,这下他可不敢再看下去了,只能松懈身子躺在椅子上,心脏却被那凶狠的一瞥激起一阵动荡,他的耳朵竖着支棱,却发现屋子的隔音挺好,着实没有太清晰的声音传来。

    “哦,失策了,难怪那家伙说我根本不可能感知到外面的动静。”记者轻声对自己说,用手掌轻轻给自己来了一拍。

    等了好一会儿,房的门被打开,传来他们总是消失的临时贴身男仆的埋冤声:“先生,您不能再喝了,这是非常烈的酒——”

    “走开,我的,我的!”

    记者的摄影师已经醺醺然,整个人躺在男仆身上,男仆几乎连抱带拽地挪动着:“哦,老天……先生,醒醒,您得睡在床上!”东倒西歪的男仆被带着差点绊倒到地上。

    记者饶有兴趣出声:“你们去了哪里?”

    男仆艰难地解释说:“酒窖,他……竟然顺着酒味摸到了酒窖,他完全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为他拿来,”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奇异,像是记起自己偷懒的做派,连忙避重就轻地说,“先生,快来帮忙,他实在是太重了……”

    记者仔细看了看摄影师的样子,着实不太像报社里面那个对外彬彬有礼,对下属举止刻板又高傲的主编,或者说摄影师一踏上兰斯洛德的领土,就跟酒瘾爆发了似的失了神志,记者抬起手臂,示意这玩意已经罢工,屁股粘在坐垫上誓死不起:“哦,希望他不会吐在地毯上,我觉得你更应该去盥洗室。”

    男仆的背上,摄影师正巧发出难耐的几声干呕,男仆如临大敌,手忙脚乱地将人往盥洗室带去。等到男仆浑身湿透地走出来,记者端着盘子正关上门,笑着说:“你该给他喝一杯解酒汤,我配了鲱鱼块和醋。”

    男仆如释重负,将对方的刚才不作为的旁观完全丢到脑后,忙感激地端着盘子走回盥洗室。

    半小时后,男仆扶着摄影师摇摇晃晃出来,脏兮兮的酒鬼躺在床上,长长发出一声不太舒服的嘟囔,浑身散发着浓厚的酒气。

    “他不愿意脱衣服,我只能擦脸和手腕脖子……”男仆忐忑地表示并不是自己的不负责。

    “这已经足够了,”记者打断他,并贴心地送男仆离开,“接下来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倒是你——真该好好休息,外面可真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太糟糕了不是么。”

    男仆松口气,却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样子,反过来安慰记者:“我们都习惯了,夫人专门为此才建的塔楼,可不止一次坍塌,这次唯一倒霉的就是龙被刺激了,龙吟的火伤有些糟糕而已,但是在魔法药剂面前,这些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夫人也不能总是替别人扫尾,”记者抱怨着,在为对方抱不平,“太危险了,尤其是对你们,和我们这些人一样都是普通人。”

    男仆点头,非常认同,但同时也很自豪得说:“多亏我们的护城队,他们可都是正规出身的骑士……哦,您也知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塔楼住的可是娇贵的小姐们,夫人总是更宠爱她们,所以她们总是肆无忌惮地搞‘发明’——要我说,其他小姐都是可爱又可敬,只有大小姐总是更爱危险操作,也许夫人早晚有一天让她去真正的塔楼。”

    记者满意得到的消息,脑子里迅速地和莫兰达透露的消息进行挂钩:“希望你们能够愿望成真,过上更安全的日子。”

    告别男仆,记者走回屋子,弯腰,拍拍睡过去的摄影师,这会功夫药效发挥,只等摄影师醒过来,脑子一片昏沉,再想不起任何东西,只会自认倒霉喝的烈酒。

    记者哼着不在调的家乡小曲,费力地掀翻摄影师,手指掐捻着摸着摄影师的衣服,顺利地发现了夹层和隐秘的布包,他撬起腿来,得意地打开来笑着唱道:“巫婆爱吃小孩的心脏,撒上香料和洋葱,却发现那是侏儒,哦,她只好放走了他,恶狠狠地咬着小羊羔……”

    记者看着纸条上写着零碎的信息,分别是“若夫列耶,城西,四,二十三……雪山,庇珈魔湖,独臂者……”两道黑色的笔迹在数字和独臂者上划掉,看上去诡异又不详,布包大概一巴掌长,是个散发着骇人冷意的硬物,约莫是一把自己也有的匕首。

    记者将这东西物归原主,喃喃道:“庇珈魔湖,为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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