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剑没放在他抓周的毯子上,而是插在祭祖的案头,一尊青铜鼎里。

    祝安临夫妇看见这一幕都惊得不知说什么好,族亲们更是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人阻拦祝涅。

    直到他像拔稻草似的轻松将长剑出鞘,跌跌撞撞地奔向爹娘。

    祝安临吓得抓住夫人连忙躲闪,一个白须老头两步上前从背后抱起小祝涅,使劲抖了两下才把长剑抖掉。

    “小蠢货,有你这么举剑冲向你爹娘的?擦破点皮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老头气的胡须直翘,他正是祝安临的父亲,祝武隆,此前一直待在虎都。

    他是虎都道兵督造,向来脾气暴烈,人不服老,揽下了最苦的活,也不肯让任何一个儿女去都内,离得最近的就是监兵庄的祝安临了。

    厉九川瞅着地上的剑,那剑身漆黑,刃口猩红,血槽交错扭曲成奇异的纹路,初看平平无奇,但盯得越久,越觉得心中寒凉,毛骨悚然。

    “这么想要?”祝武隆用他那粗糙带茧的老手去揪孙儿小脸,“这玩意可是凶杀利器,非白虎传人不可驾驭,否则必将死于非命。”

    “父亲……”祝安临哭笑不得,“他哪懂你的话?”

    “嘿!不懂,不懂他连凶剑都敢拿。”祝武隆看着儿子笑道:“小孩先天之灵敏锐,对凶煞之物自有感应,他一定是感觉到了,还喜欢得很!”

    “那您还笑!”

    “你懂什么,白帝主金杀,锐不可当,杀气熏天,才是我们祝家的正统!”

    祝安临夫妇二人听得无言以对,全当是人老了在胡说八道。

    自古杀星难得好下场,俱是横死,虽然西金传承者颇有凶狠戾气,但对于死亡都还是很避讳的。

    “好小伙。”

    祝武隆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把人放到地上,他弯腰去捡那柄剑,却在碰上之际,嘶地一声松开手。

    祝武隆搓了搓冒黑烟的指尖,“啧!还这么凶!”

    他仿佛习以为常,眼神又瞄到自家孙儿,“来,给爷爷把这剑捡起来。”

    厉九川假装乖巧地捡起剑,立即拖着满地乱窜,祝氏父子看得嗷嗷大吼,族亲们鬼哭狼嚎,礼堂顿时乱成一团。

    直到沈伊人生气地呵斥,他才把剑一丢,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打呵欠。

    “臭小子!”祝安临又好气又好笑,小家伙跑的地方都格外刁钻,不是桌椅下就是客人衣摆底,叫他半天没逮着。

    “他是不知道这剑的厉害。”祝武隆手上长出一层厚实白毛,小心又迅速地捏着剑柄,往桌上烤鸡擦破点皮。

    眨眼间,那烤鸡变枯骨,紧接着连骨头也化成渣,看得族亲们眼皮直跳,纷纷后怕不已。

    祝武隆手上的白毛也迅速化成飞灰,消失不见。

    他拍了拍手,语气无不嫉妒地道:“你爷爷我乃神祭,都不敢乱碰这凶物,就你小子得它欢喜了。”

    “这臭小子五德孤离,恐怕也是用不了它的。”祝安临连连摇头。

    祝武隆瞥了儿子一眼,“怕什么,上天自有定数,逃不过躲不掉,唯有迎难直上才得生机。”

    “是是是,父亲大人说得对。”祝安临看见老爹胡子一翘,心中也发毛,只得转口附和。

    “行了,神兵虽好,也不是他现在能用的。”祝武隆大袖一挥,“儿子,取五行泥来,我们去内房。”

    “是。”

    祝安临嘱咐夫人照顾宾客,自己抱着小儿和父亲去了里屋。

    厉九川被放在床上,胸膛敞亮露出五道奇异花纹。

    “真是积了祖德了……”饶是祝武隆心中早有准备,看见五帝敕封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祝安临从怀里摸出一方巴掌大小的木盒,打开是一层肉色的泥膏。

    “五行泥是天成道兵,位阶上上,故而也能混淆神灵视听,遮掩涅儿身份,等他突破封印,把这泥糊在脸上还能易容,谁也发现不了。”

    祝武隆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擦在厉九川的胸口,只薄薄的一层就轻松遮掩了敕封。

    但他也没有吝啬节省,整整一盒全都擦在孙儿胸口,只露出“金”和“水”的花纹。

    “五德之中最容易破封的就是水德,苗姜那厮也准备带涅儿去蛟池,希望一切顺利。”

    嘟哝完,祝武隆又端来那柄血刃长剑,在儿子欲言又止的焦虑中,往剑身上粘了一点五行泥。

    只见他双手一轻,散发着戾气的长剑消失无踪,而厉九川胸口的五行泥上多出一道纤细的血线。

    “这剑唤作刻血,乃千古杀剑,而五行泥的第三个功用就是能收纳神兵,孙儿切记要善用它。”

    做完这一切,祝武隆抱着小孙儿乐呵呵地颠了颠,“咱们祝家最强最好的宝物都在你身上啦!真是个值钱的臭小子!”

    “哦,对了,鉴神签在苗姜手上,你小子长大了记得给我拿回来,咱们祝家的神兵还没有遗落在外的例子。”

    他又揪两把孙子的小脸,心满意足地将之丢给儿子,“老夫忙完了,吃完饭就走,记得把车马安排好。”

    “是是是……”祝安临乱手乱脚地把小儿接住,等他反应过来不妥时,自家老爹已经出去喝酒了。

    厉九川第一次过如此热闹的生日,但他已心如寒铁,再不得半分暖意,享不了这人间真情。

    他很快就摆出一副困倦模样,不掺合宴饮嬉闹,不多时就被带回自己的小床歇息。

    女侍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爬起来开始修炼,不是他在乎这点争分夺秒的时间,而是他对天地元气的感应越来越弱,吸收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按照这种速度下去,五岁左右他就再也感受不到元气的存在,所以此刻能多修炼一点是一点。

    虽然除了体魄强健不少,能轻松用皮球把自己兄弟砸出门而外,厉九川还不知道这元气的妙用,但他知道这类东西和灵源一样,越多越好。

    经过之前三个月修炼,他蓄存的元气约有鸡子大小,但相当凝实,不知道再来一年时间,会不会产生质变。

    周岁礼很快就过去,祝安临不光开始给他启蒙文字书籍,从天文地理万物生灵到五德灵源传承诸种,乃至琴棋书画锻造道兵,无一不详细地讲给儿子听。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总之连五帝敕封的事儿也说了,包括三岁时要送他去茧谷,一股脑都塞给厉九川,愣是把他听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装傻。

    谁让他还只是个一岁的小孩呢?

    祝安临白天疯狂给儿子涨学识,教他锻炼身体,晚上厉九川就疯狂修炼,恨不得伸手把天地元气抓住往身体里塞。

    一来二去,眨眼间春秋冬夏,厉九川两岁了。

    他吃了不少对他而言不算苦头的苦头,体魄飞涨,和五岁的祝槃比起来不逞多让,一张小脸虽然圆润奶气,但属于父母俊美儒雅的底子初显轮廓。

    而元气消失的速度比他预想得更快,刚迈入年关,他能感受到的元气已经寥寥无几,就算整天打坐也增加不了多少。

    与此同时,厉九川也迎来了自己的武术夫子,一位练长乘谷无名法诀,小有所成的人。

    夫子姓金,两撇八字胡,棕黄皮肤油光锃亮,魁梧好似人熊。

    厉九川被爹娘捞出来放在人熊夫子面前时,小得就像个豆丁,祝槃躲在院墙外吭哧偷笑,这位金夫子显然比严夫子更凶悍厉害。

    一大一小对视片刻,金夫子两撇胡子一耸,开口道:“我姓金,即日起教授你武道基础,什么时候你能练出劲,就什么时候出师。”

    厉九川上下打量他,奶声奶气地道:“何为劲?”

    夫子不答,左右环顾。

    他看见附近一座假山,便大步上前,攥起拳头,只见那肌肉隆起好似金铁,猛地挥出之际,空气瞬间炸开一声雷鸣!

    假山应声开裂,碎石散落一地。

    “这便是劲,是最初的劲。”金夫子答道。

    说完,他又从地上拣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五指发力,筋骨如树根突起,只听得“噗”地一声,石块骤然化作沙子般的碎末。

    “这是第二重劲,可以用上全身的力量,勃发于一处。”

    金夫子拍了拍手,“实际上还有第三重,第四重劲,但我学艺不精,介于第二重到第三重之间,还没摸到门槛。”

    也就是内劲和化劲之间,厉九川暗自惊道。

    他吃惊的地方不是这人的水准,而是区区一本养气法门都能让这些家伙们摸索出劲,虽然里面的确有所介绍,但极为粗略,没有师父引进门,很难看懂写得是什么意思。

    但元气和劲所用的气血还有相当不同,这些人是否有练出元气,是用元气打出劲,还是用气血呢?

    “好!厉害!不愧是金先生,完全没有动用传承就能有这等气力,着实不凡,要是小儿也习得一二,便是天大幸事啦!”祝安临大声夸赞道。

    在传承者眼中,无法容纳传承的裸虫孱弱得可怜,但要是剥夺他们的传承,他们也和裸虫没什么区别,可若有别的力量傍身就不同了。

    金夫子展现出来的另一种力量,虽然尚且弱小,但不失为自保之力,祝安临当然希望儿子尽快学会,好在茧谷立足。

    毕竟里面都是些“敕封之人”,就算能汲取些灵源,和裸虫的区别也不大。

    “这算不得什么。”金夫子摇摇头,“我知道有种速成法子,也无甚危害,只需打通贵公子周身经脉,便能诞生劲力。”

    上水渡的世家孩子们都会以药浴洗炼体魄,打通经脉产生的损伤对他们来说简直微不足道,甚至劲力刚诞生,气血澎湃之际,那些损伤就会恢复。

    “好好好!有劳先生了!”祝安临欣喜不已。

    厉九川盘坐在地,他抬着小脑袋看着金夫子并做剑指,指尖泛起奇异的赤色,那是气血汇聚的表现!

    也就是说,金夫子打出劲力,用的是气血。

    关于元气的效用,元气和气血的关系,厉九川隐约摸到一点想法。

    还没等他将这点灵光捋顺,金夫子指法迅疾,短短半息内已然点完他所有穴窍。

    一股股滚烫的气像才从炉里取出的钢针,尖锐地扎进厉九川经脉!

    他全身皮肉涨得通红,始终蜷缩在丹田的元气仿佛触碰到暖流的冰川,悄然且迅速地融化,取之而来是总量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气血!

    汹涌的气血之力在丹田内激荡,以席卷一切的架势将穴窍里的外来气血吞噬得干干净净,甚至越卷越大,澎湃得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厉九川丹田盈满,元气“冰川”才融化了不到三成。

    气血升腾翻滚,冲出丹田,咆哮着涌进经脉,厉九川当即跳起身,悍然挥拳打向金夫子!

    此时的他迫切地需要一位师傅喂招,一方面是打出体内多余的气血,阻止爆体之危,一方面是熬炼这些松散沸腾的力量,使之凝气成劲。

    以他丹田储存的元气来看,就算是一步迈入化劲也未尝不可。

    祝安临就看着儿子腾地跳起来,小身板快得像箭矢般扎向金夫子。

    二人噼啪连对数掌,祝涅接着拳脚齐上,招招攻向金夫子的脉门,一股子悍烈的杀气勃然而发,戾气冲霄。

    “好凶的杀意。”夫子慨叹一声,两人交手的响动越来越大。

    起初还只是鞭条抽打般的脆音,接着宛如竹炮炸开,最激烈的时候堪比闷雷,轰隆声不绝于耳。

    金夫子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应对,变成小心翼翼,甚至额头都渗出汗珠。

    厉九川丹田的“冰川”融化了五成,气血沸反盈天,简直要燃烧作火焰!

    眼看金夫子要吃不住自己的招式和气血,他的经脉像吹气球似的涌出一阵鼓胀感,隐隐约约传来撕裂的痛楚。

    厉九川当即扎下一个极低的马步,铁板桥仰头躲过夫子的腿脚,他全身皮肤陡然间变得鲜艳赤红,仿佛穿上一层血亮铠甲!

    “呔!”

    炸雷般的喝声自丹田而起,轰隆巨响在小小的胸腔回荡,化作一道威严叱啸,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厉九川纵身跃起,双拳好似才从血浆中捞出,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地打中金夫子交错的臂膀!

    只听得一道沉闷噗声,人熊夫子蓦地腾空而起,将另一扇假山砸得粉碎,连地砖都裂开无数细密的裂缝,扬起千万齑粉。

    雷霆炸响,外劲登堂,返璞归真,内劲大成。

    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厉九川登堂入室直接踏入内劲巅峰,此时他丹田的元气仍有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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