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九川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敌人始终对他抱有忌惮。
明明一直有机会杀了他,但他们既畏手畏脚,又疯狂试探。
就像面对一个沉睡的巨人,他们畏惧巨人屠戮众生的能力,又试图在巨人未苏醒时杀死他。
他们只好一边哄巨人乖乖睡觉,确保他不会醒来,一边又刺破他的眼睛,让他失明,割开他的喉咙,令他失声,切掉他的口舌,叫他不得言语。
再斩断他的筋骨,削去他的血肉,分割他的尸体……
寂静地,无声地,趁他沉眠,将他杀死。
巨人真是孤独且悲哀。
厉九川如是想。
见证“灭世神”的死亡后,他越发这么觉得,也开始变得疲惫。
如果曾经走到“灭世”的地步,都还身死道消,自己真的能撑到最后吗?
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不如唤醒沉睡的巨人,大家同归于尽。
他在九尾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了玄冥的力量,便等于宣告所有的敌人。
我,就是玄帝。
来吧,来杀了我,或者一起死。
你们不都猜到我拿着谁的传承,将要做什么事了吗?
何必还遮遮掩掩,设下针对帝种传承的陷阱,派来的人却以对待冉遗的态度对待我?
看吧,玄冥传承就在我手上,要不是来不及回到【冥】中取出青龙传承,我也一定展示给你们看。
厉九川面无表情地踏出一步,漆黑的鳞片自脖颈生长到脸侧,双目幽深。
帝的威势沉重又冷酷地展开,将众生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九尾震惊地看着厉九川,甚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玄帝不应该隐藏身份,躲起来,假装自己是冉遗吗?大家按部就班,演一场戏……
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弑神之剑还未曾恢复锋芒,帝的悼亡之日尚未降临……难道尊上料错了?
怎么会这样?!
原本娇艳若花、胸有成竹的人面狐狸脸色铁青,一切都自厉九川亮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失去了意义!
她破坏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们设定的道路,包括尊上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挽回?!
除非……
除非没人见到他的传承。
思及此处,九尾遍体生寒。
难怪尊上不让她用真身前来!原来玄帝真的失控了,祂已经疯了!!!
“安抚他,再稍加逼迫。”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九尾心中响起,明明语气平静,却有种难以抗拒的力量,让人面狐狸恨不得趴在地上聆听这言辞,一心一意遵从其意志。
是尊上!
原本惶恐不安,以为自己坏了大事的九尾顿时缓过神,心绪飞快地稳定下来,面孔也复娇艳之色。
厉九川把她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这些传承者,愈是强大,愈是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们看见的太多,知道的太多,反而比普通的传承者顾虑更广,恐惧更深了。
厉九川缓步朝她走去,手臂上层叠的鳞甲逐渐外凸,凝成一柄狭长的骨剑。
他靠近人面狐狸,面对面地盯着她庞大如山的身躯,盯着她娇小的人面头颅。
“你赢了。”九尾语气平静,但瞳孔里犹自闪烁着怨恨和不甘。
如果可以打一场,就算不用出体兵之上的力量,她也有把握胜利,但不能保证杀死帝种。
所以她不能赌,万一帝种自秽,彻底失控变成怪物,整个五方极界都将陷落,尊上的所有计划就都做了无用功。
厉九川挥动骨剑,锋利而自然地斩断了狐狸的脑袋。
有时候巨人翻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见一只正在吞噬自己血肉的蝼蚁。
不消他自己动手,其他更大的蝼蚁会主动杀死被发现的那只,并继续安抚巨人沉睡。
“盒子里装着你的心锚。”人面狐狸头颅滚落在地,血迹斑斑好似红梅,她接着道,“还有一柄神剑。”
厉九川盯着她的眼睛,仍是面无表情,“斩神之剑?”
“是【牡牝剑】。”狐狸纠正他的说法。
厉九川冷笑,“不就是麒麟剑?”
麒麟者,仁兽也。牡曰麒,牝曰麟。
“神剑日日消磨赤魂,待剑破盒而出,赤魂会死。”九尾没有执着于剑名的问题。
“朱雀涅槃,永生不死。”厉九川漠然答道。
“你知道什么是死亡,这点无需我与你争论。”狐狸断颈处开始冒出黑烟。
它接着道:“盒子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但你很快就能见到它,抓住机会吧,玄……”
“是厉九川。”他淡漠地反驳一句,抬手将骨剑扎进九尾嘴里,刺得通透。
头颅于面目扭曲中生出点点黑斑,很快就“锈蚀”成一颗骷髅头,接着连骨头都化为黑烟。
然而小山似的狐躯一动不动。
九尾的意志已经退回到某个世界,她聚集起来的寄身却留下了。
雪玉似的白毛无风自动,好似绒花般飞舞,但细看之下,那些绒毛却是在挣扎,试图从躯体上挣脱。
下层的绒毛很快粘在皮肤表面,变得光滑且透明,上层的绒毛也未能幸免于难,被一根一根地捕捉回来,粘在躯壳表面。
接着,整个狐躯都变得通体透亮,像一块……塞满了阴魂的玉石。
一张张密集的、挤在一起的面孔,它们簇拥着,呻吟着,满目贪婪地寻找外界的活物。
那是玉奴们的魂灵。
九尾不知吞噬了多少玉城遗玉,才造就这么一副妖身。
现在躯壳的主人离开了,死去的魂灵便渴望回归人世,以夺取其他生灵的性命来缓解它们扭曲的痛苦。
阻隔阴魂的透明皮肉像雪一样消融,越来越薄,它们愈加贪婪地朝外挤去,以至于这透明的阻隔出现第一丝裂痕。
厉九川皱眉,他一把拎起季欢,转身朝玉城方向奔去。
玉城已破,但那里还有四万甲士!
狐狸皮囊已经纤薄如纸,像吹了气似的鼓起来。
就在阴魂即将破体而出的前一刻,一颗柔软而宽大脑袋自阴影钻出,张开裂缝似的大嘴,一口便将众魂吞下!
白脸起初是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满足地舔了舔嘴。
接着身躯陡然膨胀,近乎无限变大变宽起来,它的脑袋比最高的云层还要高,身躯比雄山还要宽阔,四肢已经延伸得十分遥远,连它自己也看不见。
白脸的轮廓也开始趋于透明,就在它能忍受的极限时刻,漫天鬼气疯狂地翻涌呼啸,白脸一阵扭曲,倏忽间不见了踪迹。
下一刻,横贯大樂的地隙多出来一样东西。
第七癸支脉之鬼王,带着一肚子阴魂回到这里,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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