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城的郊外,淮河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新芽,一行人策马而行,打量着周围。
朱慈烺策马环顾四周,这里的地势平坦开阔,很好的土地啊,却是一片荒芜。
凤阳府下辖五州十三县,五州分别是寿州、泗州、宿州、颍州和亳州,凤阳、临淮、怀远、定远四县直属凤阳府管辖,其他县由辖州代辖,整个凤阳府占了后世安徽省将近一半地方。
凤阳府境内有淮河等多条河流,还有众多大小湖泊,土地的土质还算不错,可惜水利失修,灌溉不便,加上近年旱灾,这些原本算是优良的田地现在都荒芜了。
朱慈烺根据黄册上记载的判断,凤阳府原本最起码有一千多万亩耕地,现在估计已经荒废了数百万亩。
灾荒战乱后,很多地方都荒废了,甚至千里无人,现在大明各地荒芜的土地太多了,那些士绅地主原本趁机低价买地,现在都懒得买了,买也只捡良田买。
朱慈烺沿着淮河策马而行,一些渠池的痕迹尚在,天气大旱,水位下降,许多地方水流不到已经积满了淤泥荒废掉了,离淮河稍远一些的土地也就荒废了。
杨廷麟策马走近道:“殿下,若是能将这些河渠重新疏濬修理,完全可以让这一带成为良田土地!”
朱慈烺点点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看看这地到底还不能种粮了,俗话说不患贫而患不安,只有给百姓安定的生活,让他们有活头,天下才会太平。
朱慈烺眼光一扫,忽然扬着马鞭道:“河对岸的那片土地很不错,为何无人种植?”
朱大典回道:“殿下,那是凤阳八卫的军田。”
朱慈烺皱眉道:“这么好的地浪费真是太可惜了。”
大明吸取了中国历史屯田经验,实行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卫所兵制,在天下设置了三百多个卫所。
说白了就是分田地给军队,让他们分驻全国各地,一个军户平均五十亩地,军官更多,自己养自己,军户世袭,世世代代守护大明的土地。
明太祖朱元璋曾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朝廷不仅在各地卫所分田地,还送牛具种子等,以让军户们耕种养瞻,专心守望,每亩地需缴纳两斗租子,虽然比普通民户的租子重了一倍,但好在还能好好过日子。
这制度本来挺好的,只是时间一长,弊端全出来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常年下来,普通军户的军田都被军官们侵占的差不多了,军户也逐渐变成了各个军官们的佃户。
军户们不仅每年要给侵占他们土地的领导打工种地,还要缴纳沉重的租额,拼死拼活一年到头来根本难以糊口。
一个军户的正兵死了,他家中就要再用一个壮丁补充,由于军户生活困难,这导致了许多人当了逃兵,带着家小跑路自谋生计了。
洪武年间就开始有军户逃兵了,洪武三年十一月,逃亡者计47986人,正统三年(1438年),大明建国才七十年,逃亡官军竟达1633664人,这时朝廷采开始了募兵之举。
大明中期后,朝廷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之举,又按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可惜是肉包子打狗。
如今大明建国二百七十年了,逃亡的军户更是不计其数,卫所制早已形同虚设,大多军户的土地成了卫所军官的私地,这些军官就变成了当地的豪强。
众人在周围策马奔驰了一阵子后,朝远处的一座仅有几户人家的村落走去,在村落周围尽是一片农田。
在农田边嬉戏的几个孩子看到远处来的一群鲜衣怒马之人,都吓得往田里跑,去找自己家的大人去了。
朱慈烺一行人来到村边的时候,只见一位老人躺在石头上晒太阳,这名老人年过半百,由于生活艰苦,早早的呈现了老态,穿的也跟乞丐一样。
杨廷麟下马上前搭话道:“老丈,近年来的收成如何啊?”
这名老人一看朱慈烺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就知是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当官的,一时面露紧张之色,他壮着胆子问:“你们有事吗?”
杨廷麟笑着说道:“老人家不用紧张,我们是路过的粮商,想来看看你有没有粮食卖。”
老人见杨廷麟说话挺和气的,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又说来收粮,老人都松了口气。
老人道:“这里没有粮食卖,每年收的粮食基本都交租了,自己都不够吃的。”
杨廷麟又问:“老丈,这里的收成如何啊?生活还行吗?”
老人没有理会他,显然不想回答,朱慈烺使了个颜色,吴忠会意,摸出了几两银子递给了他,并道:“我家先生想问些话,这是你的赏钱!”
老人立即眉开眼笑起来,看向杨廷麟道:“这位老爷有什么想知道的您尽管问,小老儿知无不言!”
这名老人开始回答了他刚刚的问题,道:“收成好不好跟咱们没关系,还不都是百户大人的,至于生活,能活着就行喽!”
杨廷麟见他这么配合,也不客气了,接着问道:“老人家,你是军户吗?这是自己的田吗?”
老人指着眼前的一片麦田,惨笑一声道:“我们家祖祖辈辈都种这片地,以前这片地是我家的,现在不是了。”
收了银子后,这名老人的话变多了,开始讲他家里的故事,从大明立国给军户们分田地,再到祖辈的田地如何被当地卫所百户侵占,最后到崇祯八年他儿子守卫凤阳被流贼杀死。
众人听得很有感触,从一个小户的生存,他们看到了一个王朝政策的缩影。
最后,老人面露凄苦的说道:“去年雨水少,开始减产了,吃不饱只能挖草剥树皮,等着朝廷救济勉强度日,自己种的粮食还不能吃,这年头,老百姓的命不值钱啊!”
朱慈烺听完后,心里似乎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他什么也没说,调转马头低着头猛的策马而行。
在策马奔出了几里后,他才慢慢减速,后面的一行人也慢慢跟了上来,见皇太子心情低落,没有人开口说话。
朱慈烺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轻声问道:“这么多的土地,这么好的土地,军民却如此贫苦,还有天理吗?”
几人都叹了口气,杨廷麟落寂的说道:“民生艰难啊。”
朱慈烺遥看天空,寒声道:“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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