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正月初一正旦这日,朝廷都要举行极为隆重的正旦朝贺,除去岁时,因李自成复起,在西安杀了秦王,崇祯停掉了朝贺大典。
按照大明礼制,正旦日不仅皇帝要在皇极殿接受百官朝贺,皇后要在坤宁宫接受命妇们贺仪,皇太子也要在东宫接受百官朝贺(因朱慈烺住在钟粹宫不便,一般放在读书的文华殿)。
崇祯十四年正旦日,南京紫禁城奉天殿中举行了朝贺典礼,相比京师皇宫中正在举行的朝贺,这次朝贺时间略迟、规模更小了一些,仅限在南京的勋贵和四品以上的官员。
一套繁琐的礼节结束后,大殿里的勋贵、官员们人人肃穆庄严,没有一点声音,他们都清楚,朝贺之后皇太子就要准备商议处理新政带来的民变问题了。
朱慈烺身穿一套九旒冕九章服,在金座上俯瞰着下边的臣子和勋贵们,含着微微的笑意,说道:“给勋臣们赐坐!”
勋贵们似乎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幸运闹蒙了,众人还在犹豫着,只见皇太子已经走下御座。
朱慈烺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气用铿锵有力的声调说道:“趁着正旦朝贺,本宫有几件重要的国策要与众臣工共商,从崇祯十四年起,本宫打算在江南各省继续大力推行新政,刷新吏治,沿着太祖、成祖二帝开创的文治武功,弘扬我大明的祖宗圣德,振数百年之颓风,造一代盛极之世。”
朱慈烺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他长篇宏论,侃侃而谈,讲得不慌不忙,也讲得淋漓尽至,只是奉天殿中没有人说话,大殿中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有些愣住了,暗道外面因反对新政已经炸锅了,你不找我们商量应对之策,还要继续大力推行?这是什么路数?
朱慈烺见他们全都一言不发,看向抚宁侯朱国弼,笑道:“抚宁侯,本宫让漕运改走海运的事情,你们漕运衙门拟好了没有?”.
自从明成祖迁都北京以来,北京的粮食供应,一直依赖于大运河上的漕运,然而一条运河从南到北,从地方到中枢,从漕丁运兵到户部尚书、内阁大佬,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上面分肥。
按照朝廷的规定,每年从江南往北京运粮八百万石,沿途各种莫名其妙的耗费将近三千万石,加上那修缮运河、维护水闸的花销,早已压得江南的百姓喘不过气来,朱慈烺早就有意整治漕运。
对于太子不按常理的出牌,抚宁侯朱国弼有些懵,不过此事既然牵扯到勋贵的钱袋子,他自然是要大大的反对。
朱国弼道:“回太子殿下,臣等和各衙门的人议了一天,大家的意见是这件事难处太多,不宜实行。”
户部尚书张国维不敢苟同,当即站出来道:“改漕运为海运,运输成本和沿途耗费将会大大减少,江南百姓的负担也就会大大减少,此举造福民生,善莫大焉,如何不宜实行!”
朱国弼瞥了他一眼,嘿嘿作笑道:“远在嘉靖朝戚继光平定倭寇,海疆恢复平静之后,就不断有官员在朝堂上提议将漕运改为海运。
世宗皇帝就这种提议曾说过,兴一利不如去一弊,增一事不如省一事,自古漕运都是走大运河,若是改走海上,恐怕会出现许多麻烦。”
朱慈烺冷笑,嘉靖朝确实有很多人提议漕运改海运,然而这一切倡议最终都是石沉大海,上千里的运河漕运,近百万人牵扯其中,每年有几千万石粮食可供分润,面对几千万两银子的巨大而稳定的收益,有谁愿意去改变?又有谁敢触碰?
哪怕江南的东林党掌控了南明朝政,他们背后的金主乃是江南的缙绅富商集团,而不是江南的小民农户,漕运对江南百姓盘剥吸血得再狠,对于擅长偷税漏税的他们也影响不大,自然没有什么改变的动力。
就是因为这种利益集团的存在,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哪怕是晚晴时蒸汽轮船到处游,火车到处跑,漕运依然在运行,二十世纪初大运河因为淤塞得根本不能行船,又逢义和团之乱、八国联军侵华,清廷赔了数亿两白银,实在拿不出治河经费了,这才不顾一众官吏们的幽怨眼神,毅然废止了漕运。
丢了饭碗的漕帮从此变成了青帮,有的改行去闯荡上海滩,有的去投靠孙中山成了革命党,在日后的辛亥革命之中,这些下岗纤夫还对推翻清王朝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朱国弼不顾朱慈烺的眼神,接着道:“因此大家以为,既然有世宗皇帝遗训在先,此时倘若更改,恐有伤殿下您的仁孝之名。”
朱国弼说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你要搞这些就是不孝子!
朱慈烺转头看向魏国公和汤国祚等勋贵,道:“魏国公、灵璧侯、临淮侯,你们都是勋贵子弟,祖上都是追随太祖皇帝定鼎天下的功臣,也都世居江南,你们都说说,这漕运改海运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魏国公徐弘基,道:“任何事都是既有利既有弊,臣思忖着当年世宗皇帝既然那么说,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臣以为此事执行起来恐怕难见成效,就如那收取商税,已然搞的天下大乱了!”
好家伙,终于提到商税的事上了!
朱慈烺扫了一圈勋贵道:“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臣支持改漕运为海运!”
说话的是常遇春的后人,怀远侯常延龄,他铿锵有力道:“蒙元时期,便有朱清开创海上漕运,且运粮数逐年增加,最高达三百多万石,海上漕运使得太仓发展成为东南沿海的大港,富庶繁华,大家有目共睹!”
常延龄继续道:“太子殿下平辽之时,前线缺粮,京畿缺粮,漕运不畅,户部郎中沈廷扬恢复朱清所开创的海上漕运,筹划海运粮饷,载米出海接济辽东前线的将士,使得辽东大战没有功败垂成。”
朱慈烺抚掌而笑,道:“不错,却有此事,沈廷扬功不可没,如此说来海运还是可行的!”
徐弘基瞪了常延龄一眼,又看向上首的朱慈烺,高声道:“神宗皇帝和当今圣上曾定下来的事,都不宜更改!还请太子殿下为政多听听大家的意思,切勿自专!”
朱慈烺眉头一挑,道:“本宫的新政有何问题?你所说的大家指的又是谁?”
徐弘基冷哼道:“这新政如果好,那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反对?商人罢市、学生罢课,工人杀死税监,士子成群结队游行示威,这些都是臣不明白、也不赞同的地方,还请殿下把这些都说清楚了!”
勋贵们被朱慈烺不走寻常路的路数搞懵了,又见常延龄出来打断,已经有人要打退堂鼓了,现在见魏国公出来发难,立刻重新振作起来,开始纷纷附和。
“对!请殿下给大伙说清楚了!”
“外面已经乱做一团,显然已经说明这新政弊大于利,为何太子迟迟回避这个问题!”
“本候觉得新政实乃乱国之策,皇太子不适合在南京监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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