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增了新的烦恼,豆花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做事都是心不在焉,丢三落四,把气都撒在了老谷子身上,看他哪里都不顺眼,走路走慢了,吃饭声音大了,连看她的眼神也是呆滞无神,成癞蛤蟆眼了。她不禁感叹起了自己的命运,她痛苦,她彷徨,在痛苦和彷徨中挣扎,她得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和公公之间的关系,再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下去,迟早有一天要疯掉的。老实讲,她和公公的这层关系,只有需要,并没有爱的成分,如果说有爱,那也是仍然停留在那份亲情之上,他收留过她,给过她温暖,给过她希望,给了她一个家庭,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得以生存下来,她之所以和他保持这种关系,被逼的成分占有多数,但也不排除感恩的成分存在。现在又让四油给发现了,就是四油发现不了,时间长了,总有被人逮到了的那一天,这种见不得阳光的事,雪地里埋死人,迟早要露馅的,是时候给这段感情做个了断了。

    晚上老谷子下地回来之后,豆花已把饭做好了。今晚的饭菜有点丰盛,居然炒了一碗鸡蛋,还烫了一壶烧酒。老谷子喜滋滋的,不禁又想起了第一次和豆花喝酒的场景,那次喝酒,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里程碑,那次喝酒,让他拥有了豆花,他和她的关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从那以后,尽管生活还是历尽沧桑,但他灰暗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丝阳光,他力气倍增,觉得自己又有了活头。

    看豆花又是鸡蛋,又是烧酒,老谷子心里又燃起了火苗,以为豆花又有了想法。尽管一天劳累下来,又困又乏,但他信心倍增,盼着这场“盛宴”早点结束,另一场“盛宴”早点到来。

    豆花斟满一杯酒,独自饮了,唉了一声,说:“还是让发现了。”

    老谷子说:“咱以后是得小点心。”

    豆花说:“还要以后吗?我可是怕了,今儿一整天魂都不在身上,乡亲们的眼睛好像锥子一样,直往身上扎。狗日的四油还老来骚扰,我也是个人,都把我当甚么了,都把我当破鞋了,谁也想欺负。”

    豆花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抽抽噎噎,哭的梨花带雨。

    让豆花这么一哭,老谷子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把豆花拥在怀里,豆花猫一样乖乖地藏在他怀里,半响,抬起头来,说:“要不咱断了吧。”

    听到豆花说了这话,老谷子的心中就像被猫爪抓了一样,开始有点隐痛,豆花是他的心尖尖肉,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得了呢。

    老谷子沉默不语,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豆花,现在面临的问题比较棘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是已经为了,人也知道了,四油口口声声保证不外说,可四油是甚么样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准甚么时候就会传的满谷子地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真要那样了,他这张脸真是没地方搁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断了这层关系,做正正经经的公公儿媳,即便是以后四油说出去了,也能辨解上几句。可是,要断,有那么容易吗?豆花已经融进了他的身体之中,成了他的唯一,豆花能断得了,他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见公公不说甚么,豆花知道他是瞻前顾后,舍不得自己,就说:“你真的稀罕我吗?”

    老谷子说:“都多少年了,那还用说。”

    豆花说:“要真是这样了,咱离开谷子地吧,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光明正大做一生的夫妻,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发现,偷偷摸摸的了。我为你生火做饭暖被窝,为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一听到豆花这话,老谷子着实吓了一大跳,他各种可能都想过,就是没有想到过要离开谷子地,这是他谷家几辈子留下的祖业,虽说不尽富有,但祖宗的牌位都在谷子地呢,他的根在谷子地呢,让他背宗弃祖,抛家舍业,他有点忍不下心来。一头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头是他祖先的牌位,两头他都想要,如果让他必须做出选择,他还是选择留在谷子地。背祖离宗,这叫不孝,他不能顶着一个不孝的骂名,将来去见列祖列宗。

    老谷子心里矛盾,难以抉择。说:“这,这……”这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其实豆花早已料到了这一步,她之所以要说出来,也是为了试探一下老谷子,自己这么些年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见公公是这样的一种态度,豆花的心里彻底凉了。她挣脱他的怀抱,回过头来,转身一脚,把老谷子踢到炕下,说:“滚吧,我要睡觉了。”

    老谷子灰塌塌地被赶出家门,回来自己窑里,胳膊枕在脑袋底下,头朝下,脚朝上,躺在铺盖卷上,看着黑魆魆的门外发呆,他真的遇到了难题,不住地长吁短叹。

    忽然,院子里老黄狗激烈地吠叫起来,紧接就听到了踏踏的脚步声,来人了。老谷子忙下得炕来,迎到门口。那人已经到了门前,说:“狗日的黑灯瞎火的,没干好事吧。”是老九。老九说话粗门大嗓,好像要让全村人听到一样。他一边说话,一边往窑里闯,急急忙忙的,好像窑里窝藏着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进来的迟了,就要跑掉一样。

    老九进得窑里,划了一根洋火,火苗如豆,恍恍惚惚地,他仿佛看到炕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背靠门板,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四油说的没错,狗日的果然有情况呢,让他堵住窝了。

    老九正待划第二根洋火,老谷子已经点着了油灯。麻油灯发出来昏暗的灯光,把窑洞照的朦朦胧胧,炕上,铺盖齐齐整整,几个粮囤,影影绰绰地立在两壁,鬼魅一般可疑。窑里除他俩之外,再无人影。老九睁大眼睛,仔细辨认,狗日的有遁地术吗?刚才明明看到了人影,哪去了呢?他揉了揉眼睛,还要再去寻找,老谷子就说:“狗日的这是神神叨叨的,我偷你甚么东西了,你这是抓贼来了,还是捉奸来了?”

    老九没有发现另外有人,笑了笑说:“哪儿呢,找你借个笼头,明天要去张家湾赶集,驴笼头坏了。”

    老九的真实目的是捉奸来的。尽管四油故弄玄虚,在人前卖起了关子,但他还是在四油的话里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信息:老谷子扒灰。他看到两人窑里没有点灯,觉得这是个机会,就摸过来。没想到扑了空,让自己尴尬了一回,狗日的四油,信马由缰,胡说八道,放的全是空炮。

    老九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为甚要这样做,他其实也没有甚么险恶用心,老谷子扒灰不扒灰与他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好奇,为了寻求一种刺激,好在以后的街谈巷议中,有个津津乐道的话题。

    老九临走时,站在院子里和老谷子说:“听说豆花病了,有人说豆花有身孕了,尽嚼舌根子呢,豆花怎么能怀孕呢。”

    老谷子没好声气地说:“放他娘的臭狗屁!”

    老谷子这话说的一点都不气,这分明是在骂老九呢。老九讨了个没趣走了,老谷子关好院门,脑袋伸到墙外,看老九走远了,他听到豆花窑里轻轻咳嗽了一声,就来到豆花门前,停留了一会,又讪讪地回到自己窑里。刚刚躺下,就听到豆花朝着这头喊:“爹,我明天去趟张家湾。”

    豆花刚才听到了老九的声音,老九一通折腾下来,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九此番来借笼头是个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何不明天跟着老九,一起去趟张家湾,也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呢?

    老谷子没有马上答复,答复不答复的无所谓,主动权不在他手里,豆花要去就去得。他只能在心里埋怨:去甚么张家湾呢?也不怕遇到了鬼子。他今晚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就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豆花收拾妥当,找到老九门上,说:“叔,听说你今天去张家湾,捎我一程吧,我也想去。”

    老九正在套驴车,他回头看了一眼豆花,声音有点冷漠,说:“我拉东西呢,坐不了人。”在老九的心目中,豆花就是扫帚星,是个不正经的婆姨,都让鬼子糟蹋过了,还能是一个良家妇女吗?这种丧门星婆姨,离她远点,他连正眼都不想瞧她一眼。

    大棒正准备下地去,他扛着锄头,站在他爹身边,看了一眼豆花,又看了一眼他爹,没有说话,把锄头狠狠地杵到了地上,发出来很大的响声。

    豆花碰了一鼻子灰,她又回到家里,老谷子就有点诧异:“不去了吗?”

    豆花放下脸子来,说:“破驴车,我还不稀罕坐呢,我走着去。”

    豆花挎上柳条篮子,独自要去张家湾。她一个人去张家湾,其实还是有点害怕,她不怕狼不怕鬼,她怕小鬼子。

    一个人走到柳叶沟,大棒赶着驴车在那儿走走停停,好像在等人一样,她紧走几步上前,说:“怎么是你呢大棒,你爹他不去了?”

    大棒闷声闷气地说:“我爹不拉你,我拉你。”

    豆花抿嘴笑了笑,心里有些羞涩,也许还有一丝丝幸福,她被这个愣头青后生震撼到了,也许为了能来张家湾赶集,他和他爹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他这是为甚么呢?她相信,大棒就是为她而去的。就跳上驴车,要问:“你是专门为我去张家湾的吗?”想了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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