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老爷们今晚的行动没有瞒住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小哑巴,她耳目众多,但凡在张家湾发生的事,很少有能瞒过她的。等鬼子们收兵之后,她一个人来到了老牛湾,下到发生过战斗的地方,原本想着能捞点战利品啥得,可现场令她相当失望,几乎没有甚么痕迹,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火药味,只有黄河水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奔腾,就在她失望而归的时候,脚下一绊,用手一摸,软乎乎,粘糊糊的,她划了一根洋火,照亮了面前的一具尸体,她把尸体翻转过来,取走了他手里的枪。就在洋火熄灭的一瞬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尸体忽然睁开眼睛,发出微弱的呼救声来:救,我。这个人没死,怎么办吗?小哑巴又划了一根洋火,看清了这个人的面目,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那天在小巷子里要和货郎哥打架的那个人。能和货郎哥打架的人,肯定不是甚么好人,小哑巴踢了这个人一脚,不想理他。没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费了好大的劲,把那具没死的尸体背到肩上,怎么说这也是一条命,她得救他的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乞丐也有丐德,见死不救,枉为人生。

    背着一个伤者,走了好长时间了,也没有走出老牛湾,到了一个土台子上,小哑巴把伤者放下来喘口气,却发现那人身体冰凉,又划了一根洋火一看,那人早已断了气息。她骂了一句:“狗日的,这可是你要死的。”把尸体踹进黄河里头,手在地上擦了擦,“呸呸呸”朝水里吐了几口,把手枪别进怀里,又回她的行宫睡觉去了。做这一连串的动作时,她没有犹豫,没有害怕,这种场面她见多了。她也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了,啥事没有见过,啥人没有经过,她只是觉得今晚这仗打的太不像打仗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一点都不热闹,一点都不好玩。原以为自己又可以满载而归,起码能捡到支三八大盖啥的,却只拾到一支盒子炮。盒子炮她不稀罕,六姨太已经送过她一支,她现在稀罕一支三八大盖,远远的就能打中目标,“嘎叭”,来劲。要是再有一挺机关枪啥的,最好不过了,她要是能把她的这一群弟兄们都武装起来,再好不过了,就不用怕小鬼子的欺负了。

    不说小哑巴如何睡觉,再说吕府这边,经历了生死之劫,夫妻团聚,本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再来点小别胜新婚的浪漫,那该有多惬意。可是从六姨太的卧房里,传出来了争吵声和哭泣声,等吕老爷回到房里,要温柔六姨太的时候,六姨太却把他推到一边,自个和衣躺下,不再理他。吕老爷有点尴尬,又有点手足无措,他知道心肝宝贝不高兴在哪里,但这有甚么办法呢?现在是鬼子的天下,不和他们合作能行吗?他向六姨太解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六姨太忽地坐起身来,呛白他:“谁在谁的屋檐下?是小鬼子进了咱的家,该低头的是他们。”

    吕老爷还在为自己的荒唐行为辨解,甚么对岸那群人革的就是他这种人的命,让他们得了天下,还有他的活路吗?甚么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光得放长放远,别头发长见识短,你还是太年轻了。

    两人在屋里闹着别扭,就有一个影子贴在了外面的窗户眼上偷听,脚下弄出了轻微的响声。吕老爷一声猛喝:“谁?”一个箭步跨出门来,把偷听的人逮个正着,就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老爷,弄疼我了。”是五姨太。老爷自从娶过六姨太,就开始冷落上了她,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间,让她空虚寂寞,在娶六姨太之前,老爷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夜夜笙歌。现在连理都不理她了,她对六姨太是羡慕嫉妒恨。今夜听得六姨太房间里传出了争吵声,她有点幸灾乐祸,甚至有一丝兴奋,就来到六儿房前守株待兔,希望能拾遗捡漏,希望老爷一气之下能到她的房里,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老爷原来早就和小鬼子勾结在了一块,今晚上居然干出了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五姨太原是一青楼女子,被吕老爷赎身出来到了府上,很是受了一阵子恩宠。可是自从六儿进门,她就被打入冷宫,老爷再也没有宠幸过她,这让她怎么能忍受得了呢?她太寂寞了。她也想到过偷腥,想到过勾引别的男人,可在这深宅大院里头,有谁有胆量,敢给老爷戴绿帽子呢?

    五姨太抱紧了老爷的手臂不松开,生生把老爷抢进了她的房间,又是泡茶,又是泡脚,开心的像只灰麻雀,然后宽衣解带,玉体横陈,等待着老爷就寢,老爷却心事重重,对这一具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美艳躯体毫不动心,坐在炕沿上发呆。然后摔门出去,大步流星地去了管家的房间。五姨太巴巴着眼睛,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老宋父子俩此时还没有睡觉,爷俩孤灯伴青影,相依为命,都在流泪,景色依旧在,不见伊人来,没想到那日与娃他娘的一次相见,竟成永别。

    吕老爷没有说话,坐在炕沿上,默默地陪着爷俩,许久叹了一口气。

    五姨太这头久久等不到老爷,心有不甘,还有点气急败坏,她只披了一件罗衫,就来管家屋里找人,又把老爷拽到自己屋里,喋喋不休数落开了,我就不如一个管家婆姨重要吗?我就没有一箱药重要吗?……这个婆姨头脑简单,光顾图个嘴上痛快,把她听到的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轮到吕老爷吃惊了,他扳过五姨太来,盯紧了她,问:“你都知道了?”五姨太有点洋洋得意,说:“我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们今晚上和鬼子一起……”,吕老爷忙把她捂进被窝里头,身子就压了上去。

    这个无脑的婆姨,还以为是老爷对她动了心呢,就积极主动地配合起来,被窝里娇喘吁吁。可是越往后越感觉不对劲,老爷越箍越紧,哪有这样温柔的,她都快点喘不过气来了,就在被窝里唔唔叫着,开始手脚并用挣扎着,可她越是挣扎,老爷压得越紧,越来越动弹不得,呼吸也更加困难了,她才真正感到危险降临,可一切都迟了,吕老爷捂住不放,五姨太挣扎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吕老爷起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炕上的一团被子,吹灭蜡烛,反手关好房门,去了大太太的房间。大太太侧转过身子,给他腾出了地方,面无表情地说:“来了?”

    吕老爷没有说话,就要拥抱大太太,大太太打开他的手,说:“佛祖看着呢,找年轻的去。”大太太吃斋念佛,早已不谙男女之事。真是的,有的是争着抢着想要,却得不到。有的是死皮赖脸想给,却不想要。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

    第二天一早醒来,大太太就告诉老爷:“五儿走了。”

    吕老爷就问:“上哪去了?”

    大太太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天上,意外深长地说:“上面。”

    吕老爷“噢”了一声,不再说话。

    马上,吕府就传出了一个小道消息:五姨太耐不了寂寞,跟人私奔了。有下人就开始议论纷纷:倒究是窑姐儿出身,水性杨花惯了,狗改不了吃屎,三天不见男人,就痒痒的猫抓。议论过几天,也没人再记得这事,五姨太尘埃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人再提起过她。

    平安过了几天,也没有甚么异常发生。某一天早上刚刚起床,吕老爷正打算去打上一套太极,刚出门,就有守大门的老刘头慌慌张张送来了一支飞镖,飞镖上还扎着一张纸,老刘头说:“早上一开大门,就看到了这个,我也不认得字,就送老爷看看。”

    吕老爷展开纸张,是几行血红的大字: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人而无信,何以为人!

    手里拿着纸条,人怔在了那里,这个纸条要告诉他甚么呢?是对方吃亏上当,要对他展开报复吗?还是对他的警告呢?这么说,那天晚上来的人,真不是河对岸的了?

    这一直是纠结在他心中的疑问,他总觉得,那天晚上哪儿出了纰漏,觉得那天的胜利,来的有点不太真实。

    正在沉思着,老刘头又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吕老爷气不打一处来,说:“大清早的,你一趟又一趟,是报丧……”话还没有说完,他张开的嘴合不上了,在老刘头的身后,跟着怒气冲冲的犬尻和一队鬼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架势。

    老刘头指了指犬尻,又指了指自己,是要给自个推脱责任吗?就要离开,这里不是他呆的地方。还没转过身去,犬尻“八嗄”一声,手起刀落,老刘头一只胳膊掉在地上,疼得他满地打滚。

    这是要给吕老爷来个下马威呢?吕老爷忙堆下笑脸,把犬尻迎进屋里,犬尻就咆哮上了:“你良心大大的坏了,提供假情报,那天晚上来的根本就不是八路,肖飞还活着!”

    吕老爷听了如雷轰顶,犬尻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想,他一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八路怎么能那样容易上当受骗呢?这下有了答案,他马上镇静下来,不亢不卑地说:“太君息怒,卑职怎敢糊弄太君呢,只是八路太过狡猾了。”

    原来,肖飞的游击队昨天在卧牛山袭击了鬼子的一个观光团,鬼子死伤惨重,光大佐就没了三个,还有一个少将。上面怪罪下来,犬尻气急败坏,一大早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等着犬尻平息了一点点愤怒,吕老爷陪着小心,问:“那天晚上被灭了的是什么人呢?”

    犬尻没好气地说:“还能有谁,是军统那帮混蛋。自以为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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