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薛向搬出了送红包的理由不说,还答应给保密,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红包要送不出去,那才怪了呢。()

    收了红包后,这帮孩子跟炸了营似地,呼喊着跑开了,远远地便听见他们在商量着去买什么春雷。

    送走一帮孩子,薛向便待继续前行,哪知道不待他身子转过来,便听一道陌生却熟悉的招呼声传来,“还是你薛向有本事啊,连妮儿他们几个的红包都能送出去。”

    薛向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朴苍老却又慈善愁苦的脸庞,不是振华首长还有何人?

    细细算来,薛向上次见振华首长还是去年八月份,距离现在不过大半年时光。

    可薛向觉得这大半年时光,对振华首长来说,走得特别快。

    这流逝的半年岁月,不仅染白了振华首长大半头发,磨秃了鬓角,还在他那本就觳纹密布的额头上,凿刻出新的密集的沟槽,原本就骨瘦嶙峋的体型,几乎瘦得快撑不住衣衫了。

    “薛向,新年好啊!”

    说话儿,振华首长笑着伸出手来。

    说起来,薛向是失礼了,原本振华首长已经招呼了他一声,怎么着他也该回话,可这会儿,薛向痴痴楞楞不言语,已经算是极大的冒犯了,还让振华首长招呼出第二声。

    而此刻,见薛向发愣,振华首长却毫无在意,心中却还淌过一丝温暖,他阅人多矣,薛向眼神里的内容,他读得懂。

    “首长,您瘦了!”

    薛向没有说过年话。终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振华首长的大手。

    “你也没胖嘛!”

    振华首长笑着拍拍薛向肩膀,“怎么样,在明珠还好么?我可听说你在明珠又闹出动静儿啦,你呀是到哪儿都不肯安生!”

    薛向讪讪,正待分解,振华首长挥挥手,“不用说片汤话儿,该干的事儿。还得干,只要你认定对的事儿,对老百姓有益的事儿,就放手干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小子。记住,不干事的人,才永远都不会犯错,不要怕别人说,我们这个国家,这个党,要的就是敢干事儿的人。薛向,好好干!”

    说完,振华首长便松开薛向的大手,大步去了。

    远远地。他瘦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要被寒风摧折,可他腰杆笔挺,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那么有力,忽地。天上有飞起了雪花,片片如棉,渐渐地,振华首长的消瘦身影便被风雪湮没,薛老三的眼眶忽然有些湿了。

    他知道很多事儿,他不能说,也不够资格说,但振华首长对他的关怀,恩情,这辈子他都记得!

    擦了擦眼角,收拾了心情,薛向接着朝大瓦房行去。

    行到门前,薛向忽然住了脚,盯着大门前的红艳看了起来。

    说起来,老首长身在绝巅,可他家过年也如普通人家一样,照样要贴春联,挂年画。

    年画没什么新鲜,左门持鞭尉迟恭,右门拿锏秦叔宝,薛向前世今生都看过无数回,自然不会瞩目。

    倒是这幅春联,一入眼,薛向便有想取了塞进怀里,收回家中的冲动。

    原来,薛向瞧出来,这是老首长的手书,和当年薛安远六十大寿时,以及他薛老三大婚时,赠的两幅手书的同出一炉。

    上联,新年纳余庆;下联,佳节号长春;恰好也是薛向最喜欢的一副春联。

    “小同志,请往东北方向三号楼休息!”

    薛向正看得入神,耳边却传来声音,抬眼看去,却是一位身着中山装的白净中年人。

    来过梅园的薛向,自然知道梅园的规矩,随长辈而来的小字辈,确实只能在三号楼休息。

    “多谢!”

    薛向顺手把两坛泡三椒递给白净中年,便转过身来,准备告退。

    道完这句话,薛向心中真是大大舒了口气。

    原来,不知怎么的,越是久不相见,他就越畏惧这帮老爷子,他今儿原本就老不想来,奈何既然薛安远交待了,不来自然是不成的。

    可即便是身不由己地来了,薛向也不愿意被人关注。

    原本按薛向的设想,最好的结果就是,到地儿,把礼物一交,猫在人堆里站那么一会儿,就瞧瞧溜走。

    这样,礼数也算尽到了,自个儿又毫发无损地脱了身,可谓之“两全法”。

    谁成想,眼下的结果,竟比两全法还要好,压根儿就不用进门,而他交了这特制礼物,老首长自然知道他来过了。

    如此一来,他这心意也算送到了,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门外边是薛向吧?”

    未料薛老三刚跨出一步,屋内传来安老爷子那熟悉的声音,平常都听得熟悉到麻木的声音,这会儿听来,却宛若在薛向耳边响起了炸雷,炸得心底就剩了一个字儿:寸!

    “什么,你就是薛向?”

    说话儿白净中年人,一把拉住了薛向的胳膊。

    这白净中年人正是老首长的新配的生活秘书,虽未见过薛向,却听过他的大名儿,更知道薛家和老首长的关系,且方才,他在屋内伺候几位老同志闲聚时,众位老领导谈的正是这位薛衙内。

    饶是霎那间,心中聚满了苦水,可既然被发现了,薛向也只有随那白净中年跨进门来。

    梅园的正屋还是原来光景,不大的院子,菜畦如裁,鸡鸭成群,此刻,薛老三却无心打量园内景致,因为方跨进大门,他就瞅清了堂间坐着的诸人,几乎个个都是他最怕见的,却又不得不见的。

    除了老首长安居主座,南方同志侍立在侧外,安老爷子,吴老,时老,歌洋首长,老妈妈,窦大爷等几位老同志,一一在座。

    此外,堂间还立着几家的二代俊杰,安家的吴中省委书记安在海,时家的江淮省委书记时国忠,吴家的浙东省长吴铁戈,以及站在老妈妈身后的薛向虽未谋面却颇为熟悉的费纶同志。

    薛向瞧见这一个个显赫人物的时候,人家也瞧见了他,饶是薛老三自问熊脾虎胆,此刻也被如山的眼神,压得浑身不自在。

    原本,从大院到堂屋,不过二十多米的距离,薛老三愣是一步步走了将近半分钟。

    亏得进门前,瞅见安在海冲他皱眉,薛老三这才回过神来,一跨进门来,便赶紧说起了拜年话。

    干瘪瘪的几句拜年,听得安老爷子直吹胡子,恨不得用他手中的那根拐杖,狠很给薛向几下,让他这个榆木疙瘩脑袋开开窍,弄清楚这儿是什么地方。

    说起来,也非是薛老三见不得大场面,想当年,他初次来梅园时,就敢跟一众首长们讲什么岛国国王的故事,那时可是意气飞扬,洒脱灵动。

    缘何今日的薛老三反倒不如从前了呢?究其根源,无非是如今的薛老三身份发生了变化。

    从原来的小年轻,变成了共和国体制内一位处于一定层级的官员,随着官级的增加,他的阅历,见识,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起来,他薛某人前世也是共和国官员,可实际上,他以前所处的党史办科员,连一个区的顶头上司都够不着,几乎就不能算官场中人。

    而如今的薛老三,今非昔比,眼界大开,这知道的越多,自然敬畏心越重。

    此刻,再想想当年在这间屋子侃侃而谈的薛老三,不过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

    “真是薛向嘛,朗格看到像换了个人一样,刚才,我朗格看到你刚到门口,都准备要走,这是啥子意思嘛,我老头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小子这个样子拜年的哟!”

    薛向说完拜年话,正待在一边尴尬至极,此间的主人老首长终于开口了。

    薛向讪讪,不知如何作答,他自不会说什么谁谁拦路云云,这是蠢话,不仅让在座的仙佛看低,简直是在往死里得罪老首长的贴心人。

    “我看这小子是做贼心虚!”

    安老爷子及时挺身而出,替薛老三化解了尴尬。

    老首长笑道:“做贼心虚?怎么,这猴娃儿又折腾出了啥子事嘛!”

    “南老,难道您最近就没听说咱们四九城有人在嫁公主?”

    安老爷子笑着接了句,接着,便将薛向年前送嫁康桂枝,折腾出的惊天动静儿,给讲了出来。

    安老爷子本就是文人出身,文采极好,寥寥数语,便将那日的动静,描述地活灵活现,尤其还着重点出了最后礼金收了十多万礼金。

    饶是薛向知道安老爷子这是再替自己解围,顺便替那天的荒唐做备书,可当到“十多万”仨字,仍旧唬出一声冷汗。

    薛老三正待接口分解,便又听安老爷子道:“谁知这小子生平财运不济,让红十字会的一帮人给截了去!”

    “胡闹台,简直是胡闹台!”

    安老爷子话音方落,老首长就轻叩着桌面,亮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原先以为你这些年在外面经了风雨,见了世面,该长大了,朗格晓得你这憨娃儿,还是这么爱闹腾,我看这样吧,你这只孙猴子还是回来,到中央机关里坐一坐,磨一磨,啥时间把浑身的棱角磨掉了,啥时再下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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