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精美的兽纹食案断成两截,丰盛的饭食酒液倾洒了屠睢一身。

    屠睢却恍若未觉,面容狰狞的看着帐下的传令兵,怒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帐下众将亦被方才听到消息震得七荤八素,一个个一脸惊骇的看着帐中的传令兵,搂着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双手都僵住了。

    可怜的传令兵被如此多凶神恶煞的彪汉注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道:“启禀将军,秦奢裨将所部天军,行至谯县以南双锁山地界,夜宿遇伏,全军尽殁,逃回者不足百人……据查,  埋伏天军者,  所张旗号曰‘陈’。”

    “啪。”

    屠睢咬牙切齿的捏碎掌中青铜酒樽,  宽阔的额头上青筋乱窜。

    帐下众将更是噤若寒蝉,一个個搂着怀中的美人儿,既然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极力的垂低头颅,唯恐引来屠睢的主意,成为其泄愤的便桶。。

    角落里怀中连个美人儿都没的陈婴,更是极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在原地刨个坑将自己埋起来才好……

    那五万大军,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拉扯起来的乱军!

    而是屠睢在扬州兢兢业业传道五六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家底儿,都是暗地里操练多年的老卒,  不知耗去了他多少钱粮。

    屠睢不只一次当着他们的面蔑视青州宋义、徐州任嚣那三四十万大军,  称其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自傲天军十二支,  除去巨鹿本部那二十万黄巾精锐之外,他扬州屠睢军当为第一!

    这下倒好。

    他们才出扬州,  还未立下寸许功勋,十五万大军便去三分之一……

    “噗!”

    屠睢突然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帐下众将见状,  纷纷借故扔下怀中的美人儿,满脸关切的涌上去,高呼道:“大帅,息怒啊!”

    “大帅,保重身体啊!”

    “大帅,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大帅,此战之罪,罪在秦奢轻兵冒进,非大帅之责啊!”

    “大帅……”

    咦,似乎混进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众将古怪的望向那提起秦奢之人,就见他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横扫了一圈:你们这些蠢材,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众将如梦初醒,齐齐回忆起来,当日在帐中,自己也曾踊跃请命领军北上,

    当下风向一转。

    “大帅,末将早就瞧出了那秦奢是个无能之辈……”

    “是啊是啊,先前咱们攻打蒙县之时,那厮就借口腹泻,未曾参战。”

    “对对对,次次抢钱抢女人,他都冲在最前头,一说……”

    被众将排挤在人群之外的陈婴,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就见一张张唾沫飞溅、七嘴八舌如乡野长舌妇的尖酸刻薄嘴脸,心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够了!”

    人群之中的屠睢豁然而起,高出诸将一头的魁梧身量,带起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众将慌忙退下,低眉顺眼的单膝跪地。

    “传我命令,三军整备,每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北上攻打陈郡,攻破陈县,五日不封刀!”

    众将激动的齐声应喏道:“唯!”

    屠睢双目赤红的咬牙切齿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众将后方,陈婴偷偷抬起头望向上方好似魔神般的屠睢,五日不封刀?那不就是屠城么?

    不是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吗?

    ……

    陈县,郡丞衙。

    王雄放下手中的帛书,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干瘦的大手依然还有些颤抖。

    “李公,此事你怎么看?”

    他看向衙上的李斯。

    李斯手中捏着浆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若是知晓该如何自处,便不请王兄前来商议了。”

    王雄看着他平平淡淡的模样,心下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装腔作势的老狐狸”!

    他不信李斯收到谯郡传书的时候,会比自己好多少!

    旁人不知道陈胜麾下那一万兵马是个什么成色。

    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领着一万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对阵五万黄巾逆贼,一战杀敌死亡,俘虏一万?

    平王改体的时候,都没打过这种仗啊!

    “我王家什么不剩了!”

    王雄懒得去和李斯玩什么“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无聊游戏,径直开门见山道:“村勇、村勇交到郡里了,农庄、农庄交到郡里了,连老朽这把老骨头,都在为大人四下奔走效犬马之劳,而今家中就剩些许不当吃不当喝的金银俗物,郡中若是看得上,尽管取了去,只要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我王家便是倾家荡产也甘之如饴!”

    李斯平和的笑道:“王兄说笑了,大人乃是代天子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岂能行此盗匪之径?”

    察觉到李斯言语中的细微变化,王雄蓦地打起精神,正了正坐姿,和煦的笑道:“哦?那依照李公之意,下臣该如何处之?”

    瞅着下方只因自己走漏了一丝口风,便立刻开启作战模式的王雄,李斯也不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老狗,鼻子还真灵!”

    他面色不变,回道:“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否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王雄笑呵呵的遥遥拱手:“老朽驽钝,还请李公明示!”

    李斯直视着他,忽而笑道:“王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兄幼弟王戈居何位,大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王雄凝视着李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斯泰然自若,似乎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复杂情绪。

    许久。

    王雄才徐徐摇头道:“李公也曾为廷尉监,当知吾弟不过区区一中车将,秩不过千石,上无颜面见天子、下不得领兵出京畿,于朝堂之上更无立锥之地,他若有半分威慑力,老朽也不至于破落至此。”

    说着,他像李斯扬了扬乌黑油亮的手掌,那是经常触摸煤矿,短时间内难以洗净的煤垢。

    “看来王兄确是许久未曾了解朝中大事了!”

    李斯轻轻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道:“日前,曾有朝中故友托老夫贺喜王兄,言王贤弟即将升任左中郎将……说起来,王兄还需感谢你那位本家上将军,征讨冀州黄巾乱军之时,带走了太多京中将官,王贤弟这才有升迁之机!”

    中车将,秩千石,乃是九卿之中郎令麾下次级属官之一……直白点说就是宫廷侍卫队长,于洛邑朝堂之上,确是无足轻重,且因肩负守卫京畿之责,难离京畿之地。

    左中郎将,秩二千石,乃九卿之中郎令佐管,也就是宫廷侍卫统领,于洛邑朝堂之上或仍有人微言轻之嫌,但在中郎令署衙之中,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且因中郎令乃是类似于后世大内总管的天子近臣,位低而权高、人轻而言重,左中郎将一职哪怕是在京畿朝堂之上,也不再是公卿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真的?”

    王雄手中的水盏无声落地,很是震惊的看着李斯说道:“为何老夫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李斯捋着清须,轻笑道:“许是报喜的书信还在途中。”

    王雄回过头,借着拾起水盏擦拭身上水渍的档口,心下思绪急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胞弟的升迁,对于王家的现状,毫无作用。

    顶多……

    顶多也就是在王家再次惹恼陈胜的时候,陈胜挥动屠刀时能犹豫了两息,然后勉为其难的给他们一个痛快。

    仅此而已!

    说到底,左中郎将之位,权不及郡守、力也不及郡守,还远在天边……

    莫说是还是一介商贾之子时,就敢带着几百人马去劫州府粮秣的陈胜。

    就算是换做他,他也不怵啊!

    沉默片刻后,王雄再次向李斯拱手道:“李公有何谋划,不妨明说!但凡吾弟力所能及,老朽皆能代其应允!”

    识相!

    李斯在心头称赞了一声,不亏是能与自己博弈小半辈子而未落下风的老狗,这份儿进退之功,果真不赖:“老夫不都已经说了吗?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而今九州半数之地沦于战火,百姓苦不堪言,盼太平如盼甘霖!”

    “此等风口浪尖之上,大人以弱冠之姿立此不世功勋,岂不正是百姓所盼之甘霖?”

    “大人年少热血,满心装着的都是治下百姓,不计得失,也不在乎朝中嘉奖。”

    “但他不计得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也不为他计?”

    王雄蓦地睁大了双眼,心悦诚服的看着李斯。

    不愧是在朝中做过官的人。

    这不要脸和阿谀奉承的功夫!

    果真修得炉火纯青、举一反三,急人之所急、能人所不能啊我的老对手!

    跟你斗了小半辈子,老子都没服过你!

    但这一回,老子是真的服气儿了!

    王雄心头急速思考着推陈胜再上一步对他王家的利与弊,脸上却面露难色的摇头道:“此事,很难……”

    “老夫当然知道很难,若是不难,何必劳动王兄来回奔波。”

    李斯轻笑道:“不过事在人为嘛,王兄有王贤弟在朝中为援,老夫在朝中也还有些故友旧交,眼下朝中又正直用人之际,当不吝恩赐才是,你我一齐发力,当有所得!”

    “退一万步,就算是我等多番奔走,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大人也会领你我这份儿情谊。”

    说到此处,他情深意切的说道:“王兄,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啊,大人年虽少,但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我要再如往日那般,如同石木塑像一样等着大人来上香,迟早有一日……”

    他端起浆水低头啜饮。

    但王雄已然听懂他所说。

    他迟疑了几息后,点头道:“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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