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斧子劈在树干上的笃笃声,棵棵参天大树应声倒下,随后被一支百余人的丁奴队伍以绳子绑着拖至要塞前。而后,更多的丁奴用硕大的钢锯将树干依照不同规格,分为长长短短的粗料。其中密实的芯材被加工制成各类刀把、斧柄、枪杆与箭矢,余下部分则尽数被送去做了冶铁的燃料。

    此等场景,俨然是一番紧张备战的模样。将炎同祁子隐看着眼前的一切,意识到这座名为的镇岚的要塞对晔国而言,已经成了一个不容再忽视的巨大威胁。

    “你们两个竟敢东张西望地偷懒,还不快些滚回去干活!”

    一名负责于林场中看守丁奴的甲士走上前来,手中握着的长鞭狠狠抽打在少年们的身上。长鞭浸过了海水,只消稍稍于皮肉上略过,便会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印记,进而肿胀起来,火辣辣的疼。

    如今,已是黑船靠岸后的第二日。郁礼虽亲自率队在丁奴中展开了大范围的排查,然而此时将炎与祁子隐却已被送至了距离要塞较远的林场中劳作,还压根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

    只挨了一鞭,将炎背上的衣衫便登时破开了一道口子。他心中的怒意腾地一下窜将起来,未等第二鞭抽将下来,便反手一把抓住了鞭梢,竟是狠狠将打人者扯得一个趔趄,对方手中的长鞭也险些被其夺了下来。

    执鞭的甲士当即恼羞成怒起来,想再挥鞭来打。然而其奋力扯了几下,鞭子竟是纹丝未动,将炎也并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争执声当即引得正于附近干活的丁奴们纷纷转过头来,惶恐不安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如此一来,那名甲士的面子上更加挂不住了,竟直接松开了手中的长鞭,转而便欲去抽腰间的佩刀,口中还厉声咒骂着:

    “小鬼活腻了是吧,敢和军爷动手!既然手痒,老子今日便剁去你的双手,然后再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鱼!”

    然而他未能料到,面对如此威吓,将炎却并没有退缩,反倒弓起身子,仿佛一头被困的猛狮般,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架势。

    祁子隐知道同伴的手段,并不担心那甲士会伤了黑瞳少年。可他举目四顾,见更远处的几名甲士也被引得冲自己这边瞧了过来,知道若是继续反抗下去,事态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将炎。

    与此同时,一个看起来像是工长的丁奴也匆匆奔至三人身边,扑通一声于那甲士面前跪下:“请卢大人手下留情,还请卢大人手下留情啊!”

    来人看起来诚惶诚恐,但紧张之余,其却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两个少年人身面。

    对此,对面的甲士却根本不予理睬,直接飞起一脚蹬在了那人身上:

    “给我滚开!这个小鬼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同老子叫板?我若是今日不杀了他,日后在这要塞中还有何可言!”

    “卢大人!咱们的人手本就吃紧,加之前些日子又刚刚病亡数人,眼下若是再杀,恐将难以在月内完成少将军派下的任务了啊!”

    工长却依然高声劝阻道。此时甲士手中的长刀已经高举在半空,却似颇为害怕听见“少将军”个字。犹豫片刻之后,竟是被面前那人生生劝了下来,极不情愿地收住了刃上的势头。

    心中瘪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的他瞪着眼睛,发疯似地扫视着身边围观的丁奴,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地咆哮起来:

    “你们这群蛆虫看什么看,还不快些给老子滚去干活!若是逾期惹少将军怪罪下来,军爷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们也统统都得没命!”

    随着甲士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些,骚乱也终于平息了下来。将炎被同伴连扯带拉地拖去了一棵大树之下,方才有机会回身狠狠推开了对方,眼神里满是不解:

    “子隐你为何要阻拦于我?我明明可以夺下那人手中长刀,然后一起杀将出去!月儿已经被抓走整整一天了,也不知郁礼究竟捉她去做什么,莫非你不想救人了么?!”

    ”祁子隐本就不如对方强壮,登时被推得晃了一晃,却努力站稳了身子吼了回去:“我当然想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眼下甯月已经落在了郁礼手中,若是我们过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非但救不了她,或许反倒会害了她的!”

    正说话间,他忽然注意到先前替二人说话的那名工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将两柄有些卷了刃的钝斧塞到了二人手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起来,同方才求情时判若两人:

    “你们两个小鬼,若是不想再引来更多的麻烦,最好便先忍着卖力干活!否则万一让那姓卢的抓住由头,带了更多的军士过来找茬,可能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黑瞳少年心下也明白对方所言不错,心中却是恨意难平,接过斧头狠狠砍在身旁的一株大树上。一击之下,竟令那棵足需两人环抱的大树整个颤抖了起来。满树秋叶簌簌而下,恍若下起了一场金黄色的雨来。

    祁子隐也装模作样地挥起了斧头,口中却是小声向对方询问道:“方才多谢壮士出手相助!未知尊姓大名,被囚在这岛上又有多久了?”

    “不必谢。我姓樊名真,并非是什么英雄,不过于这岛上挺过了大半年,故而被选做了这些丁奴的工长。”

    对方低着头小声应道,手里的斧子却是一刻未停。

    “区区半年时间,便能于一座荒岛上建起要塞来?”

    “区区半年?能在这鬼地方待上半年还活着,也不知究竟是老子的幸运呢,还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海凌屿上气候恶劣,平日里劳作也颇为繁重,寻常人能坚持上三两个月,便已算得上是很好了。那些被累出毛病的,亦或是惹那些兵丁不高兴而被打伤的倒霉鬼,就只能眼睁睁地等死。若非眼下人手的确吃紧,那姓卢的本不会就这么轻易饶过你们,又何必谢我。”

    “既然如此,丁奴为何不群起反抗呢?你们手中的这些斧子,不就是最好的武器么?”

    依然愤懑的将炎突然插了一句,又是一斧子照着树干砍将下去,带起无数木屑飞溅。

    “谁又会甘心在这样一座孤岛上等死呢?”男子无奈地摇起了头来,“你们有所不知,那少将军领人于岛上修筑要塞,并非只为屯甲练兵,而是于暗中制造除了一种细若竹竿,却能喷火的武器。用此武器,无论何人,皆能自五百步开外毫不费力地射穿半寸厚的铁甲!故而经过半年前的那次血腥镇压之后,丁奴们便再也没有勇气尝试反抗了。”

    “你说的莫不是火栓铳?”祁子隐又回想起甯月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心中一凛。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面对火栓铳,根本无人能活着闯入要塞里去。老子方才还听你们在商量,是打算去救什么人?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血肉之躯若是与那火栓铳碰上,眨个眼的功夫便会化作一团烂肉。”

    对面的男子不住地摇着头,却是反问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打算去救的,难不成是个满头红发的姑娘?”

    “你莫非见过月儿?”听闻此言,将炎猛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死死盯着樊真的脸。

    对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见过。今晨老子随那姓卢的去要塞中领工具时,亲眼看见她被关进了地牢东头的一间单间内。只是那姑娘似乎十分重要,对方特意加派了人手看押。别说就凭你们两个,便是眼下有个百八十人,怕是也不可能救得出来……”

    “月儿是我们的朋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试一试!樊大哥你在这岛上已待了半年,于各处情况应当熟悉。可否请你再帮我们一次,告知混进要塞里去的法子?”

    突然得知了同伴的下落,将炎握着斧子的一双手几乎要将木制的长柄生生折断。谁料樊真却连连摇起头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老子是断不会领你们去的!如今若欲救人,你们俩便自己去想办法。但即便要去送死,也必须等到明日!”

    “为什么?你若是不肯相助,先前在那姓卢的甲士面前又为何要替我们二人出头?!”

    黑瞳少年还想尝试着劝说对方一番。可樊真却似已经下定了决心:

    “老子略通天象,算得今夜海雾将会消散——此次出海,我可是身负着一件重要的使命,未曾想却被大雾所困,触礁后被人捉上了这座岛来。半年来,老子暗中与几名兄弟做足了准备,就是在等一个机会驾船逃离此地。本来见你二人身手不凡,想要拉来入伙,可若是去救人,则势必会引起守备的警觉。良机不可失,今夜可是我们盼了好久才盼来的大日子,决不允许出任何差池,也不许有任何人旁生枝节!”

    听对方这样说,祁子隐也张口想要插话进来。可还不等他出声,却是被将炎一把拽了回去,转身便要离开:

    “算了。他不肯帮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救月儿,还得靠我们自己!”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若是开溜,就不怕我去告密么?”

    樊真见状登时急了,反倒威胁起两名少年来。可将炎却并没有被他吓住,而是回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既然今夜准备逃离这座海岛,你便必然不会去告密的。方才我们受过你的恩惠,自然也不会陷你于危难。不过救人之事对我而言胜过一切,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

    说罢,黑瞳少年又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斧子,朝面前那棵早已被砍出一道楔口的大树上挥将过去。粗壮的树干伴随着枝桠折断的噼啪声倾倒下来,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嘭”地一声重重砸向了地面。

    由于无人事先提醒,四周的丁奴与看守的甲士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乱作一团。两名少年则趁着这个当口,头也不回地朝密林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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