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孩子一路跑出了树林,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马行街跑出了很远。他们根本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更加不敢回头去看。只觉得自己身后始终有个粗重的喘息声回荡着,生怕一回头便会被对方逮个正着。

    时至午夜,月色依然晦暗,一路上更是人迹寥寥。直至道路两旁的灯火愈渐多了起来,三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奔到了运河边,重新回到了繁华的南市。

    眼下,河水中的船灯已经变得稀稀落落,还有几只被岸边的水草拦住,慢慢地被水浸得湿了。歪歪斜斜的纸船上,烛火也几近熄灭。紧跟在孩子们身后的洛渐离似乎也不敢于闹市中轻易惹事,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微凉的夜风吹在他们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仿佛噩梦初醒。

    “将炎,我们甩掉那个家伙了?他是谁啊,你怎么好像认识?”祁子隐直跑得面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此人名叫洛渐离,就是那个曾在雉河渡找过我们麻烦的人!”黑瞳少年应道。

    “原来就是他啊!”祁子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果真是个凶神恶煞之徒。”

    “子隐,你明日便去面见你父王,将今夜之事如实禀奏,免了此人的军籍吧!”

    不等将炎再说话,甯月便在一旁出起了主意。黑瞳少年却立刻摇起了头来:

    “不可。无凭无据便要求罢免一名舟师都尉,国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从的。况且,让人知晓子隐今夜偷偷溜出宫的事,定会连累他受罚!”

    “可那人方才明明一副要持刀杀人的模样,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甯月愤慨地道。

    “若真是狐狸,便一定会露出尾巴来的。不论方才洛渐离同那个神秘人究竟在乱葬岗里说些什么,也不管他们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都一定被我们的出现打乱了方寸。明日,不如先去同百里将军商量一下,再做定夺吧。”

    黑瞳少年皱眉思忖道。一旁的祁子隐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时,却听狭窄的街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阴沉的声音:

    “将炎?你这小野种怎会出现在这里?”

    黑瞳少年没有想到竟会有人于大街上认出自己,匆匆转过身去,却立刻变了脸色,如临大敌一般伸开双臂,将两名同伴护在了自己的身后:“我们偶然路过罢了。”

    “偶然路过?我看未必如此吧?”

    说话之人冷笑着离开街巷的阴影,步入了灯笼的火光中,眼神似毒蛇一般在将炎等人的身上来回扫视着。只见其背上一柄宽背马刀,身后还跟着另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少年人,竟是郁礼同他在贲海营中的那两名跟班,邓圭义与尉迟敬德。

    “啧,为何走到哪里都能遇上你这个蛤蟆眼?我们是不是路过,你管得着么?!”

    甯月也立刻认出了对方,厌恶地蹙起了娥眉。蛤蟆眼是她私下里给双目鼓涨的郁礼所取的外号,此时心中有火,当面便喊了出来。

    郁礼闻后立时瞪起了一双眼睛,踏前一步喝道:“妈的,小妮子你骂谁呢?!”

    直至这时将炎方才发觉,自己与同伴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暮庐城最大的烟花柳巷——甜水巷里来了。

    即便是过中元节,这里仍有不少店家尚未打烊歇业。灯火透过粉色的窓纸洒在路边,偶尔还会于其上映出几个模糊的人影,窗内更是不时传来女子淫靡的笑声与舞乐鸣奏。而郁礼等人,很明显是此地的常。

    他并不想多事,急忙向祁子隐递了个眼色。白衣少年也心领神会,伸手拽起甯月便要朝后退去。

    “先别忙着走!”

    郁礼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将手一挥,邓圭义同尉迟敬德便身形一闪,立刻包抄到了三人身后,利用狭窄的巷子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你若想找麻烦,我便留下奉陪,放他们二人走!”

    “你还挺仗义的。不过这红头发的死丫头方才对本都尉出言不逊,连声道歉都没有的话,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郁礼鼻子里哼了一声,依然带着他那副令人憎恶的笑容,看着将炎道,“我却是十分好奇,堂堂墨翎卫于中元节期间不在宫中值守,为何竟会满头大汗,发髻散乱地跑来这里?你们三个——莫不是在躲什么人?”

    “不关你的事。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快些把路让开!”

    “怎地不关我的事了?虽然如今你受百里将军赏识,做上了城中禁军,可别以为你我二人之间的旧账便可以一笔勾销了。更何况,若是没有你这小野种出现,如今进墨翎卫的人本应是我!”郁礼伸手指着黑瞳少年的鼻子骂道,心中怨气颇盛。

    “那你想怎样?”

    “不难,绝对不难。只要你肯跪着从本都尉的胯下爬过去,然后在众人面学几声狗叫,哄得我开心了,自然便可放你们离开。”

    “想得美!我看就是你这蛤蟆眼心胸狭窄,被小结巴比下去后怀恨在心!这条街又不是你家的,以为仗着人多便可以随意欺负人么!”甯月再也忍不住了,张口便骂。

    “小美人儿,那日在马厩里我同尉迟兄被将炎揍得那么惨,今日他若是不肯学狗,我俩便将你绑了陪小爷共度一夜春宵,当做赔偿!你既有胆量做他将炎的朋友,该不会没有胆量替他受罚吧?”叶圭义也从一旁淫笑着凑了上来,伸手便欲去搂少女的腰。

    “你们想干什么,眼里还没有王法了!”祁子隐见状,当即将欺到姑娘身前的邓圭义奋力推开,厉声喝道。

    “呦呵,没想到这白衣小子的劲儿还挺大的。”

    邓圭义并不认得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便是晔国少主,还以为他也同将炎一样是个无甚来头的野孩子,对其发出的警告也毫不理会,继续无赖一般地欺了上来。一番争执间,他竟对丝毫不会打架的祁子隐使出了格斗擒拿的招式,掰着胳膊将其狠狠按倒在地。

    “手下败将!有本事你们三个冲我一起上,不要欺负女孩子和不通武艺的人!”

    将炎知道自己仅能同面前的年轻都尉打个平手,口中虽撂下狠话,却是反身一纵,用后背撞在了尉迟敬德的身上,当场将其顶翻在地,旋即冲同伴吼道,“你们俩快跑!”

    甯月也并不含糊,抓住机会一脚便踹在了毫无防备的邓圭义裆下。此时贲海营三人身上均没有穿甲戴胄,只听对方一声哀嚎,当即松开了按住祁子隐的手,捂着自己的下体倒地咒骂起来:

    “贱货,想让小爷变成太监么!”

    “该!你这淫贼,再敢对本姑娘轻浮试试!”

    甯月却毫不留情,又抬脚狠狠踹了对方几下,随即扶起祁子隐踉踉跄跄地朝巷外逃去。

    “废物!成天就想着女人,不怕哪日精尽人亡么!将炎便交给我来对付,你们两个快去追另外两个,莫要放他们走了!”

    郁礼也没能想到黑瞳少年竟会放手一搏,眼看着那一红一白两个人影跑得远了,当场恼羞成怒,五指呈虎爪模样便朝将炎肩上抓了过去。

    黑眼睛的少年被对方锁住了右臂,只得将浑身劲力灌入了双腿,才没有被扯得失去平衡。旋即他将掌心一翻,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拇指,迫使郁礼将手松开,随后贴地将腿横扫,逼得对手后退了半步。

    将炎却并不恋战,当即抓住机会旋踵欲逃。却不料,被甯月踹倒在地的邓圭义缓过劲来,竟是突然发难。其不知何时从路边捡了根生满了绿苔的废木桨,二话不说便朝直奔而来的少年腿上挥去。

    将炎疾跑之下避无可避,只得一个纵身高高跃起。然而木桨灵活,邓圭义只稍一拨弄,仍是径直砸中了他的膝头,“咚”地一声闷响。将炎登时觉得腿上剧痛,落地后也再站立不稳,好似一根圆木般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滚出数圈方才停下。

    “待小爷将那红头发的小妮子捉回来,定要让她付出些代价!”

    邓圭义捂着下体吭哧吭哧站起了身,再次挥起木桨便朝将炎的天灵盖上拍下。黑瞳少年避无可避,只得抬起双手阻拦格挡。一旁的郁礼也恶狠狠地喝道:

    “给我往死里打!叫这小野种长长记性,看今后还敢不敢与我们做对!”

    混乱中,将炎的后脑上狠狠挨了一下,当即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却忽然暼见尉迟敬德正循着甯月与祁子隐的脚步追得远了。意识到继续缠斗下去非但救不了同伴,反倒会彻底落入下风,可眼下欲尽快脱身却不得,令其心中焦急得好似油煎火烧一般。

    正当此时,他忽然感到怀里噗嗤一下,有个软软的东西被自己压得爆了——伸手一探之下方才想起,原来那是一枚自己揣在怀中,尚未来得及吃的熟透了的柿子。情急之下,将炎伸手便将那烂柿子掏了出来,狠狠朝邓圭义的脸上甩了过去。

    “妈呀,这什么东西?又黏又软像屎一样!”

    稀软的柿肉不偏不倚地在邓圭义脸上糊成了一片,也暂时遮住了他的视线。见自己一击得中,将炎立刻劈手夺下了那根木桨,顶住已经成了睁眼瞎的对方,狠狠朝年轻都尉的身上推了过去。

    只听通通两声,郁礼同邓圭义撞在一起,于运河边的石板街上再站立不稳,竟是双双落水。暂时击退对方的黑瞳少年却一刻也不敢停留,当即一瘸一拐地跟在同伴身后狂奔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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