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宫少主的死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真国与魔域共存,随时都有人在死,谁死都不足为奇,魂宫的殿主远不止一位子嗣,死了一个少主,再找一个顶上去就是。
无论谁当少主,都不可能继承魂宫,因为魂宫的宫主是个老不死。
殿下可以有恃无恐地杀人。
杀完这位尊贵的魂宫少主后,她将血之灵根的灵力汲取完毕,很快就将这件事忘记了。
灵根可以通过互相吞噬、融合来进阶,变异,譬如三个火之灵根可以融合成一个威力更广杀力更强的焱之灵根。
而不同的灵根之间融合极有可能会引发变异,弱小的灵根有可能会一跃成为强大的灵根,譬如虫之灵根成为蛊之灵根,但这也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比之注重修心修身的神山,真国则是把灵根修到了极致。
不同于神山灵根的稀少,真国每个出生的婴儿都怀有灵根——这是大灵乾树的恩赐。
大灵乾树是真国最伟大的神树,它庇护生民,赏赐力量,虽没有旧日扶桑那般顶天立地,却是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但殿下的灵根是‘弥合’,这是传说级别的灵根,不会因为融合而动摇。
施展一次灵根后,她的身体也像是被掏了个空,很是虚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过起了正常的生活。
——精致典雅的寝宫里,她将不同的邪灵缝合在一起,听它们凄厉的惨叫声,消遣时间。
三天之后,海洋中新捕捞出的这批邪灵已被她凌虐得奄奄一息,神浊从它们的身体里析出,在表面结成僵死的晶体,像是洒在尸体上的盐。
“真没用啊……”
殿下兴致大减,她浅浅发动灵根,将这些肮脏的邪灵揉成一个大肉团,挤爆。
寝宫内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肚子有点饿了,该把哪个人钓过来吃呢……殿下思忖之际,又有客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个熟人。
“殊媱殿下,殊媱殿下,正义的我来传消息了,很重要的消息。”
外面有人在大声嚷嚷,声音尖锐。
殊媱……
这位龙主的第九女、大雪王宫的殿下,名为殊媱。
听到这个声音,殊媱又精神了起来。
她去开门。
门打开,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拳头大小的妖怪。它生着甲虫一样的节肢以及一对甲虫似的翅膀,但它绝不承认自己是甲虫,因为它不仅拥有灵智,还拥有‘史之灵根’。
它是真国的一位史官,精灵遗族,负责记录各种各样的大小事。
它活了很多很多年,参与书写和修订过不少史书,许多当年同朝为官的史之灵根拥有者都走了,唯有它一直干到了现在,这得益于它独特的写作技巧。
一场动乱,在没有成功之前,在它笔下就是十恶不赦之徒发动了亵渎神圣的叛国之战,成功之后,它立刻大修史书,把它变成推翻当权者暴虐统治的替天行道之战,乃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正义之举,大肆赞扬。
游手好闲的懒人随时可以是待时而动的智者,没有特殊出身难以服众的君主,它也可以给其编一个离奇的出生,让他的一切成功都有一种冥冥中的得天独厚的合法性。
要做到这些并不难,但它的同僚们大都一根筋,所以下场都不好。
“小媒,这次你又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殊媱兴致勃勃地问。
“席夫人有身孕了,是龙主的孩子。”
被称作小媒的史官名为媒仙,除了修史之外,它偶尔也会给一些大人物当信鸽,它的消息向来灵通。
“哦,原来是席夫人啊……”殊媱轻轻点头。
龙主是当今真国最至高无上的君王,祂会定期收纳嫔妃,这些嫔妃不会直接与龙主交媾,她们要做的,是日日夜夜参拜龙主的神像,运气好些的,就能怀上身孕。
当年成夫人为了怀她,用了三十年。
“席夫人的话,就很好办了呢。”
殊媱露出了轻松之色,她打了个响指,立刻有羽人扇动翅膀飞了过来,殊媱下令道:“备礼,我要去探望席夫人。”
殊媱又穿上了她的粉裙,并在腰侧系了个小巧的红色蝴蝶结。
香软、可爱、柔弱,无论是谁见到她,都会立刻想到类似的词语。
席夫人不会。
她与成夫人很熟,成夫人在生出殊媱之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从美艳动人的女子变成了疯疯癫癫的婆娘,她不确定成夫人经历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与殊媱有关。
她对于这位许多人都看不起的少女有些莫名的忌惮。
今日,殊媱来的时候,席夫人就感到了不安。
嫔妃怀孕是大事,来探望的人不少,殊媱罩着黑袍,穿着粉裙,位列其中,安安静静地等待。
人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她的存在,毕竟如果孩子能顺利降生,这位大雪王宫殿主的地位,极有可能被动摇。
身负龙主之血的人一旦被废弃,下场远比普通人更惨……他们足够珍贵,混身皆可入药,自愈能力又极强,砍断的肢体总能重新长出。
殊媱知道她出生前几位被废弃的哥哥的下场,他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年都要被砍下一双手脚。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殊媱见到了席夫人。
“我母亲还好吗?”殊媱问。
席夫人将实情告诉了她。
殊媱听后,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呜呜地哭着,自责地说着‘女儿不孝’之类的话。
席夫人见她伤心,安慰了几句。
殊媱抹着眼泪,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席夫人,那是一枚珍贵的耳环。
席夫人本想推辞,可殊媱为了见她,足足等了一整天,此时又哭的梨花带雨,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柔弱。
殊媱送完礼物之后,寒暄数句,与席夫人聊得投机,险些直接认她为干娘。
席夫人看着这位知书达理的漂亮姑娘,忽然觉得,也许是自己真的想错了,成夫人的疯另有隐情,殊媱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殊媱离开。
媒仙在等她。
“写好了吗?”殊媱问。
“写好了写好了,殿下觉得这样行吗?”
媒仙连连点头,将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她看。
殊媱拿过来瞥了一眼,“……之后过了十年,十年之后,这枚煅火耳环被搜了出来,五年前的传言竟是真的,席夫人与火拳山的教主果然有通奸,火拳山的教主是大逆不道之贼,席夫人也被认定为是同谋,剥夺嫔妃之位,打入大牢。”
“凑合。”殊媱淡淡道。
“殿下觉得哪里不好,臣改就好了。”媒仙谄媚道。
“不必了,反正是几年后的事了。”殊媱说。
殊媱从不觉得席夫人的孩子能威胁她什么,她只是想看端庄贤淑的席夫人跪在她的脚边,哭着说她的孩子年纪还小,求求她放过的场景。
她喜欢看女人哭,尤其是漂亮女人哭。
仅此而已。
“几年……莫说几年,哪怕是几百年后的事,臣都帮陛下写好了。”媒仙笑意盎然。
媒仙无聊之时,就喜欢给未来写历史,在他设想的未来里,殊媱会成为真国的女王,后人对她的评价也将是仁厚与慈爱。
这说到底只是媒仙的谄媚罢了,她不会当真。她甚至觉得,类似的预言媒仙私底下了写了几百份,到时候哪封蒙对了,就将它拿出来,装成先知,让真国之人顶礼膜拜,从而捞取更多的利益。
三天之后。
召王仪式开始。
参与仪式者众多。
浩浩荡荡的人群里,遮住面容后的殊媱依旧是极不起眼的那个。
传说,在召王仪式的最后,巨人一族最后的王会从海的另一边归来,然后选择一名眷者,一名富集着无穷无尽的智慧与力量的眷者,眷者将会与巨人之王一起踏入永不明亮的死灵雪原,参与对灰墓之君最后的征讨。
并注定名垂人类的史册。
她始终相信,如果这一代人里,有人能终结真国的历史,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她。
当然,今日参加召王仪式的无数天之骄子都抱有类似的念头。
冰海巨浪呼啸,狂风席卷如白刃。
召王仪式开始。
……
……
林守溪站在高处向下望去,下方人潮汹涌,群情激奋。
“大河一夜之间干涸半数,这是千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昨夜小禾举办的婚宴动静很大,许多民众都认为这是某种召唤邪神的仪式,是导致大河干枯的罪首,一同讨要说法来了。”尹檀叹了口气。
小婚宴当然不是什么邪神仪式,但长河的干涸太过诡异,小禾自己都怀疑,她是不是又于无意间触动了哪一位未知的神灵。
慕师靖更懵。
昨晚睡觉之前,她暗暗下定决心,睡到一半的时候要偷偷醒来,在小禾与楚映婵的身边将林守溪给霸王硬上弓了。可她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
勤劳的她怎么可能晚起……这邪神一定是类似于时空魔神的存在,偷偷窃走了她的时间!
“这条河是西疆几十万民众的生活源头,它若是干涸,这足足几十万条人命岂不是……”楚映婵忧思沉沉。
“是。”
尹檀颔首,她说:“我们必须找到这条河干枯的原因,并解决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界雪山的传言是真的吗?这条河的确发源于无界雪山吗?”林守溪问。
“我不知道。”
尹檀摇了摇头,说:“当时我也尝试过要穿越那片灰雾之林,可惜失败了……那片森林很诡异,它像是一片法则崩坏之地,有着千奇百怪的考验,考验失败的话,轻则被逐出森林,重则直接留下性命,当初,我在里面走了三天三夜,怎么也走不到头。”
“师姐都没能通过吗……”小禾更加担忧,问:“这片灰雾之森真的可以过去么?”
“可以!”二师姐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们大师兄就曾抵达过那片雪山。”
“大师兄?”
大师兄与其他仙众一同去调查识潮之神的下落去了,至今未归。
“嗯,他到过那座雪山,但不幸的是,你们大师兄去的时候遇到了雪崩,未能久留,九死一生逃出时,还将大量的法器落在了那里。”尹檀露出了遗憾之色,可忽然间,她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法器……是了,法器!”
尹檀以拳击掌,立刻道:“你们跟我来!”
四人连忙跟了上去。
尹檀进入了一座石楼,开始翻箱倒柜。
半个时辰之后,尹檀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两块黑色的椭圆形石头。
“这不是简单的石头。”尹檀也没有过多介绍,只是说:“你们看。”
尹檀将两块石头一左一右摆开。
两颗石头互生感应,拉出了一道正正方方的黑白幕布,幕布里浮现出画面,画面很模糊,模糊得像是有一万多雪花同时呼啸而过。
“这画面是……”林守溪的眼睛被画面闪得生疼。
“这是无界雪山的画面。”
尹檀说:“这是同景石,我是二十多岁时参加云空山法宝大赛的作品,荣斩参与奖,它的能力与子母仙灵镜类似,并不算稀奇。”
当初大师兄要进灰雾之森时,尹檀就送了他一对同景石,希冀他抵达了雪山之后,可以利用和这个东西将雪山的画面投影给她看。
无奈雪崩来了。
如今过去了上百年,当初遗落在雪山的同景石竟奇迹般地裸露回了地面,重新派上了用场!
大家连忙凑过去看,希望找到一些线索。
林守溪盯着那模糊的画面全神贯注地看。
随着尹檀的专注,同景时另一端的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
最初,尹檀不抱希望可以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谁也没有预料到,同景石中的画面会以这样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撞入他们的视线!
——画面里有一个人,赤身裸体的人,这个人的身上没有任何用以区分男女的性器官,祂呈现着神明般的绝对中性,同时,祂也极为巨大,难以想象的巨大,祂站立的时候,身高竟超越了一层的雪山!
而此时此刻,这尊顶天立地的巨人正跪在长河里,鲸吞般饮水,水流在祂的嘴唇处汇聚成了一个巨型的漩涡。这一幕并未持续太久,巨人微微挪动身躯,恰将同景石碾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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