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绵绵的雨丝落在仰望的眼睛里,过头的帕提亚人落下了泰西封护城河最后的一铲土,不久后,强征的帕提亚青壮们开始集中起来,等待释放家。

    城墙之下,远远近近都是人的身影,挥舞鞭子的罗马士兵、骑兵,驱赶着青壮聚集,城头上,雇佣于蛮族的弓手快速奔行,羽箭都在箭筒里哗哗的碰撞,与同伴交接岗位后,警惕的眺望城外塞留斯人延绵的军营。

    盖尔乌斯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下方聚集的帕提亚青壮,满嘴的胡须微抖,说着另外的话语:“塞留斯人的军队如此庞大,接连几天都不攻城,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随后,抬起手接过卫兵递来一柄短矛,瞄准了下方密集的人群,猛的掷了出去。

    一名唯唯诺诺的帕提亚男人,正在人群外走动,后背陡然一痛,身体朝前扑了出去,撞在前面同胞的身上,带着碎裂血肉的矛尖从胸口探了出来,在惊慌的叫喊声中,咽下了气。

    盖尔乌斯咬紧两腮,鼓胀的同时,低沉的说了一句:“把他们都杀了,尸体推进护城河。”

    从收到皇帝诏令近一个月以来,将泰西封修筑成难以攻陷的城池,弩炮、蛮族弓手,甚至大量的岩石被开凿,雕琢成石弹运上城头,做足了守城准备,然而对方拥有如此庞大数量的军队,接连几日都没有进攻的迹象,这让他有种卯足了劲,却一拳打空般的难受。

    撕心裂肺的惨叫,嗡嗡的传上城墙,盖尤乌斯只是扫了一眼,城下暗红色的鲜血与尸体交织成了一片惨烈的画面,手持短剑的士兵,挨个挨个的给未死的人割喉补刀,他坐到座椅上,对身后跟随的将领说道:“塞留斯人一定是在观察这座城池,他们在寻找可以攻击的地方,外面那些东方骑兵有什么变化?他们的后勤供给看的到吗?”

    这几日里,面对陌生的塞留斯人,军中将领们都采取了保守的姿态,但也并未偷懒,视野到处都能见到成群结队的骑兵,这种漫山遍野的感受,实实在在让习惯了军团正面硬撼作战的罗马人感受到了奇怪的压力。

    “斥候无法出城,到处都是他们的骑兵,之前派出去的五十名骑兵,只有一人身上插了七支箭逃了来,没多久也死了。塞留斯人的骑兵就像不用睡觉,不用下马一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他们的人在注视着我们。”数位将领中,其中掌管蛮族骑兵的军官贴近这位军团长身后,低声道:“来的士兵临死前说,他们先后遇到除塞留斯人的骑兵外,还有一两支贵霜人的骑兵,甚至还看到穿着希腊式的铠甲的身影”

    “希腊已经不在了应该是坐落在帕米尔高原下的大宛被塞留斯人征服了,而贵霜”盖尔乌斯看着下方的哀嚎已经安静,上万人在三千罗马士兵的高效杀戮下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尸体正一具具被推下护城河里,视线转去远方原野上游戈的狼旗,沙哑的声音艰难的挤出喉咙:“贵霜看来是真的在对方铁蹄下臣服了,也就是说,我将要面对的是帕提亚、贵霜、大宛,以及最为主力的塞留斯人?”

    粗糙的手掌啪的一声拍在膝盖上,这位经验丰富的军团长笑起来:“塞留斯人的统帅听说是一名年轻人,他拥有四个国家的军队,有着这么庞大数量的部下,在小小一座泰西封面前,不敢上前,说明他畏惧我们,畏惧我们无敌的战绩,诸位将军,雄鹰永远飞在天空,俯瞰这些原野上奔跑的猎物!”

    这番鼓励的话,周围十个步兵方阵,并且拥有指挥权的第一百夫长,略略对望一眼,沉重的应和,对于这场战斗虽然并不惧怕牺牲,但也并不看好己方有胜利的希望。盖尤乌斯背对着他们,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场战斗的胜率几乎很低,做为一个军团长,跟随塞维鲁陛下起兵的将军,荣誉永远摆在第一位,不容他有退缩的可能。

    下去城墙已经是中午,细雨绵绵还在落下,正在吃军中发放的祭饼,这是用面粉中掺上乳渣、鸡蛋和蜂蜜烤制而成,作为行军的干粮是理想的选择,之后,有副军团长走进了他的休息室:“将军,人已经挑好了,下午就可以离开,不过外面到处都是敌人的骑兵”

    “这样的天气才是最好的,趁塞留斯人还未开始真正攻城,总要试试,把这里的一切情报递交给第五军团,只要他们能开辟泰西封以及幼发拉底河西面战场,将塞留斯人注意力转移过去,这场仗就还有可能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盖尤乌斯放下祭饼,站在羊皮地图前,指尖圈出了一个大圆:“只要拖延一个月的时间,给另外几支行省的军团达成迂的战略目的,将塞留斯人合围在泰西封,必要时,放弃这座城,让他们进来,我们出去,攻防互换,他们就完了。”

    外面雨声哗哗作响。

    掺杂白发的军团长盯着上面标注出的各个战略符号,叹了一口气:“这不过是地图上的推演,我们对东方军团了解的还是太少。”

    “他们也对我们了解的不多。”

    盖尤乌斯望着屋檐下挂起的雨帘,皱着眉头,声音低沉:“我总觉得,他们了解罗马。”

    同样的天空,雨丝落在帐篷上,伴随人的话语声滑落到地面,渗入土壤里,随后被巡逻而过的脚掌踩出深深的脚印,最为中间的帐篷内,曾经入侵汉境的那支罗马军团的辅兵军官马尔库乌斯今年已是三十五岁,嘴巴一圈都是毛茸茸的胡子,深陷的眼眶,高挺的鼻头与帐中的东方面孔显得格格不入,唯一相同的,是他一口流利的汉话。

    “罗马军团每顶帐篷有八人,这八人为共帐小队,十个帐队为百人队,由百夫长指挥,百夫长一般会和掌旗手在最前方,盔甲很容易辨别出来。而步兵大队由六个百人队组成,第一到第五队都是双倍兵力,由第一队的百夫长统一指挥。”

    “抛去蛮族骑兵,军团常配的侦骑只有一百二十人左右,是永久性属于这支军团的,不受其他军团指挥。”

    公孙止披着大氅,闭着眼轻轻敲打桌面,随着那边的话语停下,他轻声问道:“那蛮骑呢,还有弓手呢?”

    “这些蛮族都是受雇而来,每支军团雇佣的人数都不一样,他们精通骑术,对射箭也同样擅长。”

    帐中左右两侧的众将俱都大笑起来,首先是匈奴的阿浑牙拍响大腿:“他们能与我们在马背上长大,小孩子就能玩弄弓箭的草原勇士相比?”对于马尔库乌斯的话,不仅仅是匈奴人感到不爽,鲜卑、乌桓的单于,泄归泥和楼班也用着同样的目光看向那边曾经的大秦人。

    “好了,就为难他了。”

    公孙止抬了抬手,颇为不爽的三人这才收住声音,他睁开眼看向马尔库乌斯,笑道:“隔了这么多年,离家乡近了,心里有什么想法?”

    “用汉朝的话说,有些近乡情怯。”

    “哈哈,这些年你汉学学的不错。”公孙止让人给他斟上酒水:“那你想家吗?”

    十多道目光看向了那边的大秦人。

    马尔库乌斯颇为娴熟的双手端起殇器两支小耳:“谢都督赐酒。”他一口饮尽,擦了擦胡须上的酒渍,说道:“其实并不是太想,在罗马像我这样的下层士兵,需要在战场三十年才能得到公民的身份,三十年或许早就死了。”

    从俘虏到专职在汉境北地修建各种民用、军用工事,他从士兵中被提拔上来管理三千人的辅兵队伍,这些年里,也与乌桓一名女性结为了夫妻,还生了几个孩子,大的都五岁多了,出征前,女人眼泪巴巴的站在房门口望着他的画面,此时想起来,东方的汉朝,那里才是他的家。

    而罗马,好像没什么值得忆、留恋的。

    军帐中的会议持续到下午,这场雨水还没有稍减的意思,不久之后,有人进来在公孙止耳边轻声低语几句,众将目光望过来时,他招出泄归泥和楼班二人:“泰西封西面城门有兵马聚集的动静,可能有人要突围。”

    “狼王放心,绝不让一人一马走出半里。”

    公孙止摆了摆手,身子前倾,嘴角勾起微笑:“不,放一部分离开。”随后看去另一侧席位间,孙策和周瑜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拱手:“都督放心,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出发。”

    二人领了军令,到营中召集江东骑兵,以及配给的一支五千人的步卒,从中军营地脱离出来,混入原野上的骑兵而去。

    泛起水雾的原野,盖尔乌斯重新站上城墙,在他视野下方,西面城门聚集的数百骑兵正紧张的做着准备,不久,城门打开,这批人咬牙呼喊了一声,朝外面冲了出去,而原野上鲜卑、乌桓、匈奴、贵霜、大宛的游骑就像闻到血腥的野兽,蜂拥而至,不同的小队与这支冲出城池的罗马骑兵不时爆发出小范围的战斗,一面追杀,另一边奔逃,偶尔会挽弓射。不断的围追堵截中,最终还有数名骑兵侥幸甩开了追袭,向西、向南,或西北方向过去。

    而这持续的追杀之中,一支规模并不算太大的汉朝军队,悄然无息的溜过了泰西封视野,绕去了后面。

    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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