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炽烈,夏蝉爬在树梢的光斑里一阵接着一阵的叫唤,方方的院落中两人走过滚热的地面,携手走出驿馆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一路前往公孙府邸,途中的城池长街行人穿梭,已是一个热闹的上午了。

    行驶的马车内,王朗安静的坐在软塌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对面的许攸,“子远,昨日进驿馆那番话,往后还是不要说的好,官渡一战,你虽有功劳,但不可这般说出来,到时那位公孙都督怕会多心的。”

    “攸说的是实话。”许手指敲了一下矮几,话语中颔下胡须有些激动的抖了抖,随即声音渐小,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说就是。”

    按着时辰,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口,王朗、许攸下来望着气派的公孙府,后者拂袖踏上石阶径直走了进去,“竟比阿瞒的府邸还要奢靡”

    引的门旁两边侍卫皱起了眉头,目光直直的盯着跨进去的身影,许攸负着手缓了缓脚步,斜眼看了他们一眼,“尔等还能在此当差,乃是托我之福。”

    “咳子远莫要多说。”

    王朗从后面跟上来,扯了扯他衣袖,示意那边守卫府门的几名侍卫眼色已经不善起来,许攸拂袖往前走,快步离开这边,声音骤降,“此等下人侍卫,也敢犯上?景兴兄太过小心,坠了阿瞒的威风,也让公孙止小瞧我等。”

    俩人小声交谈了一阵,随后在仆人引领下到偏厅等候,不久之后,有人过来邀他们去正厅,许攸出门前整理一番仪容,方才和王朗随那人一起过去,快要到厅门的时候,一道李恪持狼牙棒的身形走来,站在俩人面前:“副使留下,只许一人进去。”

    若说起官渡一战功劳,许攸在许都时,也常提到自己的功劳,对此曹操也承认,眼下被一个侍卫挡下,老脸不免有些发红,长须发抖,指着对方:“一介匹夫可识得我?”

    “你谁呀?”

    “许攸!”

    李恪偏偏头,白了这个脸涨红的男人一眼,不客气的挥手:“我只认识许褚,其他人不认识,滚”

    然而,片刻之后,厅里传来人的声音,守在另一边的典韦探头进去听了一下,便是大步过来这边,巨大的体型犹如山岳崩塌般,带来恐怖的压迫,让许攸、王朗不由后退了半步,巨汉声音雄浑:“我家主公说许先生可以进去。”

    这边,许攸瞪了一眼拄着狼牙棒的李恪,拂袖越了过去,二王朗便是第一次见到那位闻名北疆的狼王。

    硕大的‘群狼狩猎’屏风前,一张斑斓虎皮大椅坐着的身影正翻看竹简,不时往上面写些什么,高脚的桌右侧,赫然醒目的是一只白毛大狼,病恹恹的睁开眼皮,露出冰冷的目光一会儿,又轻轻阖上。

    俩人终究没见过能与狼这般相处的场面,往日想到公孙止身边有一头白狼,眼下倒是验证了传闻,跨出的脚步不由小了几分,朝上面处理公务的狼王,拱起手:“谏议大夫王朗(许攸)拜见都督。”

    “找个位置坐吧,还有两个字没写完”公孙止只是抬了抬头看他俩一眼,随口说道。

    中间俩人较为尴尬的对视一眼,只得朝席位互相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才一起在右侧落座,厅中侍女过来上酒时,王朗便是开口说起了正事。

    “都督处理公务繁忙,我与子远也就不过多打扰,此番过来,乃奉丞相之命,前来要当朝持金吾贾诩,贾文和,还望都督念往昔与丞相情面上,不要难为我等。”

    竹简上,笔尖勾勒最后一撇,公孙止阁下毛笔,将竹简上的墨汁吹了吹,放下来后,笑道:“曹丞相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你们大概也知道,从去年到今年我都在做攻伐幽、并两州之事,哪里有什么闲情跑到许都绑人。”

    卧在侧面石阶上的白狼抬起眼皮看了桌后的身形,哈出一口气,又将头枕在交叠的前肢上,仿佛一副不屑的神色。

    下方,听到公孙止的话语,王朗并不恼,抚须也笑了起来:“久闻都督纵横北地,几百人起家到的如今地步,可谓非常人所及,当真英雄也,既为堂堂英雄,做事该是光明磊落才对,不知都督认可老夫之言?”

    “我马贼出身,做下许多恶事,骂名一身,哪里算得什么英雄。”公孙止平静的看着他,朝后靠了靠,“要算也只能是趁时而起的马贼罢了,这英雄还是曹丞相来当吧。”

    “都督话语倒是转的快。丞相奉迎当今陛下,匡扶汉室,扫平中原,官渡之战,将士齐心,自然当得英雄二字。”

    王朗拱起手,缓缓起身走出席间,目光灼灼看着公孙止:“而,都督纵横南北,英勇无敌,厉兵秣马,镇守塞北,一柄弯刀,外族心惊,重振汉威,南北联合,打的冀州袁绍溃不成军只是朗有一事不明。”

    公孙止抬手:“你说。”

    “纵观天下间血勇之辈何其多,唯有都督挥舞兵器从无到有一路走来,可谓艰辛,朗一向以为,掌一地百姓者,不可意气用事,无论马贼也好,汉臣也罢,还是当以百姓为主,年前听闻都督囤粮坑了许多小户,便是有些意气用事。”

    厅中安静,偶尔有爵轻放的声响,王朗顿了顿:“北地贫瘠,人口稀少,因此而缺粮,此时北方四州无主,看的出都督想要占下两州,但都督自身恶名远播,各州世家根基深厚,也难以心服,便是倒悬之危,若是再与丞相敌对,则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内里大族蠢蠢欲动,更是形如危卵。”

    “谏议大夫说的一个不差。”公孙止点了点头,他起身负手站在那里,神情严肃起来:“而且说的好像我公孙止立马就要败亡一般,弄得我差点都信了。”随后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不过谏议大夫说到的未必就是看到的,我北地缺粮不假,但真要与曹丞相打过,也不未必会输。”

    那边席位间,有人鼻中哼出声,“无知小辈,以为占了几郡就能为所欲为,若非我弃暗投明,告诉阿瞒”

    许攸说着转过视线,迎上的是凶戾的目光,话还没说完,公孙止的声音震响大厅,盖过了所有一切:“谁准许你说话了”

    白狼抖动耳朵,抬起狼吻隐隐露出了獠牙,在王朗:“子远休要乱说。”的话语中,公孙止身形高大,站在石阶上犹如睥睨的望着他俩,声音冰冷:“我公孙止一百多人就敢在匈奴、鲜卑人拼杀,还从未怕过谁来,不说贾诩在不在我这里,就算真在,也要看我心情放不放他。”

    王朗眉头微蹙,那边许攸之前被呛了一句,此时霍然站起来,跨出席位:“都督这般粗鄙之言,甚是难听,除了四处打杀还有何作为,自家中缺粮也未解决,就做着打败丞相的美梦,狼子野心尤为不足”

    “我叫你说话了?!”

    桌后面,陡然一声暴喝,中间俩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边公孙止目光一厉,有东西从他手中飞了出来,轰然砸在许攸脑袋上,只听哗啦啦一片响动的瞬间,他整个人跌跌撞撞后退,鲜血从发髻冠帽下流出。

    “我北地就算缺粮,幽、并两州我公孙止也一样拿定了!!”

    豪迈的话语之中,竹简脱落溅飞在半空四散开,又在视线之中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外面已是晴空万里,烈日炎炎,夏蝉交织的鸣叫淹没了听觉、视觉,嗡嗡嗡嗡的声响,仿佛看到了远方,那是金戈铁马的画面。

    炎热躁动的空气,士兵汹涌蔓延过人的视野。

    林立的旌旗遮天蔽日般在风里招展。

    厮杀呐喊,刀锋挥舞冲上城头。

    撞城锤撕开了城门,无数的脚步飞奔,杀进了人群。

    无数的箭矢在天空交错而过。

    黑烟乘风卷起长龙,冲上云霄。

    一座、一座城池在兵峰下倾覆直到兵逼晋阳!

    并州太原郡,高干带着一队兵马在城墙上奔走,外面的视野数万军队以不同阵型蔓延铺开,几乎占据了他视线能看到的一切。

    城楼下方,高柔披头散发跑上来,衣甲几处破损,跌跌撞撞推开挡路的士卒,扑到他兄长面前,几乎整个人都要跪了下来。

    “兄长,守不住的我们撤走,现在还来得及,太原郡以北所有城池都陷落,大多数不战而降叔父如今又不在了,咱们不能在这里白白丢了性命。”

    “你再敢胡言乱语坏我军心定斩了你!”高干阴沉着脸,压着剑柄死死盯着他,随后呯的一脚将高柔蹬倒在地,咬牙切齿:“叔父待我兄弟如亲子,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能丢了家业让他蒙羞!”

    陡然间,有声音在不远喊了起来:“西凉军怎么事?”

    正说话的兄弟二人,转过头去,视野之间阳光刺眼,延绵铺开的军阵缓缓移动,隐约有一骑朝这边飞奔而来,猩红的披风飘荡在风里,犹如鲜血般在流淌。

    “那人是”

    “弓箭手准备等等好像是温侯”有士兵在城头上喊了出来。紧接着有人放下手中弓箭,“温侯不是死在徐州”

    高干捏拳猛的砸在墙垛,几乎瞪裂眼眶,他忽然指着下方那骑大叫:“吕布已死在徐州,此人乃是假冒的,射杀他”

    身边有亲信连忙上前挽弓搭箭,下一秒,弓弦震动,箭矢嗖的一声,飞去城墙下面,照着冲来的骑士过去。

    呯

    画戟挥舞,飞去的箭矢直接被斩成两段,火红的战马飞驰靠近城墙,五十丈距离,上面的骑士陡然一勒缰绳,赤兔猛的抬起前肢立了起来,发出一声长嘶,马背上,金锁兽面吞头连环铠,川西锦帛百花袍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的视线。

    随后有声音咆哮而出:“我吕布来了”

    束发金冠晃动,吕布促马缓缓走在下面,方天画戟自手臂抬起直指城楼,仿佛扫过上面每一个人。

    “尔等想必也知道,袁绍倒行逆施,起兵反乱大汉,官渡一战已经败亡,只剩下三子颤颤惊惊,袁家灭亡不过早晚!然而还有余孽,某家来”吕布的话语荡城头,“来,不想与尔等厮杀,只为诛除首恶,悬首级于城头!”

    城墙下,火红的身影,那声音若雷霆震砌这片天地:“吾辈军人,岂能做袁家私奴”

    整个城头都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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