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辖底拜见陛下。”龙化州外的水泽边,以耶律辖底为首的十余契丹酋豪,恭恭敬敬跪拜在地。
辖底其实已经投降好一阵子了。
作为契丹八部夷离堇,他很可怜。实际掌权不过数月时间,而且还面临着于越耶律释鲁的掣肘,真实权力小得可怜。等到痕德堇可汗病逝,阿保机上台之后,他更是被完全边缘化了,影响力一跌再跌,成了无足轻重的存在。
这次战争,辖底领了一路偏师,却只有万把人,武器奇缺,人员也不怎么样,可想而知什么都做不了。前阵子在东路被邵承节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全军大溃之后,干脆降了,一了百了。
“契丹部民都逃哪去了,你可知晓?”邵树德坐在地毯上,随手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辖底之前一直在默默观察邵树德。心中暗自惊叹,五十岁的人了,一点看不出衰老颓废的模样,权力果然是最能让男人兴奋的东西。邵圣掩有大半个天下,麾下精兵猛将多不胜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与之相比,他、释鲁、偶思、罨古只等人,都该退场了。
“陛下,释鲁等人一直防着老夫,我的兀鲁思去了鄚颉府,如今却不知在何处。”辖底回道。
他确实所知甚少,作为夷离堇,干到这份上属实丢人。
匣马葛带了一批人去鄚颉府,但那是很多天前的事了,如今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既然你有人跟着匣马葛去了鄚颉府,便想办法联络一下。不成也无需自责,阿保机、释鲁丧家之犬,料也翻不起大浪来。”邵树德说道。
“是。”辖底应道。
圣人话是这么说,但他可不能这般理解,这事还是得上心。
余庐睹姑端来了点心。她已怀孕四个多月,小腹比较明显了,不太方便,女儿萧重袞接过碟子,跪在地上,一一放在邵树德身前。
“一起坐下吃点吧。”邵树德伸了伸手,对辖底说道。
“谢陛下隆恩。”耶律辖底盘膝坐下。
他的儿子迭里特站在身后,看着邵树德身边的两个女人,心情十分之复杂。
听闻这已经是奥姑怀上的第三个孩子了……
奥姑何等身份!草原牧人便是多看一眼都觉得亵渎,见到奥姑之时,多恭敬跪地。
可夏主却一点都不怜惜,掳去不过三年多时间,就怀了三胎,仿佛生育工具一般。
迭里特不敢多想,默默站在旁边。
“听闻耶律偶思在北楼战死了,其子曷鲁、羽之溃奔。帖剌一系的部民,你可能招抚?”邵树德轻抚着萧重袞的脸,问道。
十五岁的青春少女乖顺地靠近了一些,让圣人摸得更舒服。
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大概她十三岁那年就会嫁给耶律羽之了——事实上两家已经定下了婚事。
如今她是圣人身边一件消遣用的“物品”,时不时跳舞娱乐圣人,时不时服侍包容圣人,仅此而已。
哪个好?她不知道,事实上她没有选择。
“陛下方得大胜,此时正适合招抚。”辖底说道。
他这话,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虽然他现在十分想知道圣人会怎么安排契丹八部,更想知道他在其中的地位。
“草原是草原,中原是中原,朕不会随意干涉。”邵树德说道。
听了这句话,辖底心中一喜。圣人果然雄才伟略,知道草原无法直接统治,不乱来。而这,不这就有了他们家的机会了么?
“君可为山西招抚使,前去招抚散落于各处之氏族。”邵树德说道:“若有人举族来降,无需怀疑,令其径来营州即可。”
“臣遵旨。”辖底喜滋滋地应道。
“山西”,应该是大鲜卑山以西,那里是霫人和乌古人的地盘,多为契丹八部附庸。既然有山西招抚使,那么应该还有山东招抚使,辖底不关心另外一人是谁了,反正他已经得了好处,这里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
“好生做事,去吧。”谈完这件事,邵树德挥了挥手,道。
耶律辖底父子恭敬离去。
他们走后,接下来又是十余贵人一一前来觐见。他们先拜邵树德,又对余庐睹姑恭敬行礼,口中说着歌功颂德的话。
邵树德耐着性子与他们扯犊子,安抚一番后,令他们率部至南楼集结,听候圣命。
“陛下,阿保机虽然远走,但还有可能回来,八部空出来的牧场,总要有人占着。”余庐睹姑小心翼翼地说道。
邵树德这次没有打她。或许是当着外人面不合适,或许是她说的有道理。只见他思索了一会后,道:“陈侍郎。”
“臣在。”陈诚走近。
“李延龄没有随驾,这事就你来办吧。”邵树德说道:“着洪源、榆林、沃阳、仙游、长夏五宫,抽调六千户东行至仪坤州,再从契丹八部俘虏中挑选四千户并入,计一万户。此万户为朕之奴部,就在仪坤州放牧,兼且修建永安宫。六部所缺之人丁,挑选六千户俘虏补上。不要选奚人之类,径选契丹即可。”
奚人之类的契丹附庸,好统治,没必要作为奴部。
“臣遵旨。”陈诚应下。
“其他地方,你觉得该如何安排?”邵树德问道。
“陛下,奉圣郡王四岁了,身体康健,聪颖过人……”陈诚说道。
“十五郎还小,不能就藩。”邵树德摆了摆手,道:“不过,确实可以提前派人打理草场了。”
奉圣郡王邵知终,生母阿史德氏,生于建极四年八月,即将在洛阳接受正统的皇家教育,现在确实不能就藩。不过奉圣郡王府已经组建了一部分,有些上进心比较足的经学生愿意随郡王出塞。对他们而言,既然在内地顶多当个小吏,还不如去草原搏一搏,如果能当上王府主簿、录事、参军事之类的有品级流官,也是不错的。
“拟旨,将越王城、西楼并为奉圣州,由王府司马柯余暂代刺史之职。”邵树德说道。
柯余是营州通定县令,前阵子主动应募奉圣郡王府的官职,被录用了。其实竞争者极少,他这一搏也被很多人嘲笑。但仔细想想,营州似乎也不咋地,他从一个下县县令变为羁縻州事实上的刺史,听起来也不差。
越王城在后世巴林左旗哈拉哈达镇一带,西楼位于附近,这个奉圣州的区域,大致就相当于巴林左旗、右旗一带了。
奉圣郡王府的辖众其实也有了,以阴山鞑靼降人为主,目前还在阴山诸部之中,多为奴隶身份。之前邵树德打算用钱帛赎买,已统计得近八千户,如今不打算出钱了,直接发一万户契丹降人给他们。
这样一来,梁汉颙他们在北楼俘获的人丁就消化了大半。
“册封十六郎为捧圣郡王,以契丹龙化州为捧圣州。慢慢物色人员,组建捧圣郡王府。”邵树德又道。
说完,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他这个儿子能有幸长大的话。
十六郎名邵敬同,今年两岁,生母余庐睹姑。
捧圣州州治在后世奈曼旗东北西孟家段村一带,地域范围大致为奈曼旗及开鲁县南界。
“臣遵旨。”陈诚又应道。
圣人这么安排,他没有意见。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契丹人会不会服从,以及人员来往所需的物资供给。后者不难,前者还需大军镇压。不过这都是他们下面人需要操心的,圣人不管这些,他只下令,具体细节自有尚书六部、理蕃院、北衙枢密院会同办理。
“陛下。”余庐睹姑满面红光,一双媚眼都要滴出水来。
她确实利欲熏心,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说不关心是假的。尤其这孩子还是她经常亲自喂奶,一手带大的,感情更深。
“好了,朕的孩子,当然要为他将来考虑。”邵树德搂过余庐睹姑,看了一眼,对她的好感倒多了几分,总算不是那种只爱自己的人,知道为亲生孩子争取利益。
“陛下,还有几处地方,该如何安置?”陈诚咳嗽了一下,问道。
邵树德拍了拍,让骚浪劲起来的余庐睹姑一边去,思索了一会后,问道:“你是指契丹衙帐、南楼、北楼?”
“正是。”陈诚回道。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邵树德问道。
“以汉制待汉民,以蕃制待蕃民,此为本朝国策。”陈诚说道:“辽泽广大,两郡王府并不足以囊括全境。陛下子嗣众多,或可挑一二成年皇子就藩。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便宜耶律辖底、罨古只之辈?”
“你是不是受了谁的请托?”邵树德突然笑道。
陈诚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道:“赵贵妃爱子之深切,则为之计深远。”
陈诚话只说了半句,但邵树德还是听懂了,顿时脸一落,道:“荒唐!她担心个什么劲?”
陈诚不语。赵贵妃在后宫中的一应礼遇、用度,与皇后无异,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
邵树德叹了口气,脸色不是很好,静静地想了很久后,方道:“升契丹密云县为护圣州。”
密云县大概就在后世翁牛特旗一带,有三千多户降人,多为渤海人,沿河耕种、放牧。
其实奉圣、捧圣、护圣这三个羁縻州大同小异,年降雨量都在三百毫米出头,低于蒸发量。这个气候环境,大肆垦荒的话,以此时的技术,肯定无法持久。最好的办法还是以牧业为主、种植业为辅。
“先这样吧,朕还要想想。”邵树德烦躁地站起身,说道。
“是。”陈诚应道。
他受人请托,当然不是为了赵王,而是为了皇八子邵端奉。此子生于乾宁四年(897)五月,母赵贵妃,今年十一岁。
若非看八皇子聪敏好学,尊师重道,又恰逢草原有事,他也不会掺和天家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作死的事干了不少,也不差这一桩两桩了。
圣人的话只说了半截,但他知道,此事已简在帝心,不太会更改了。
七月二十三日,邵树德离开了龙化州,向东而去,直奔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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