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观、激烈、血腥、残酷,是对正在进行的骑兵冲杀最好的诠释。
铁林军左厢三千骑在都游奕使徐浩的率领下,与晋军骑兵展开了不间断的厮杀。
厮杀的规模都不大,都是配合步兵进行的冲击与反冲击,上千骑的规模都算大的了,一般而言只有数百骑。
但一整天累积下来,死伤十分惊人:铁林军三千骑已经战死七百,几乎人人带伤。
晋军方面,义武军的骑兵被打垮了,正在后方重整。安福迁的骑兵也惨遭重创,丢下了三百多条人命。也就义儿军主力还维持着战斗力,李嗣本左冲右杀,十分嚣张。
铁林军军属骑兵的下场是必然的。
捧日军已经有人溃逃了,大概百十个,这会人头都被挂了起来,震慑众人:想逃?试试两条腿有没有四条腿快。
他们的努力成功干扰了晋军对捧日军营寨的凶猛攻击。
一整天时间过去了,大营依然屹立在那里。
其实越过了又怎么样呢?后方还有护国军、铁林军、天兴军等部队,他们的战斗力是要强于捧日军的,你还能一一消灭不成?
晋军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派出了多组斥候,得知从平阴到长清,足足数万夏军严阵以待。他们靠捧日军来消耗己方的精力、体力、士气,然后在关键时刻投入致命一击。
几乎谈不上什么阴谋。在伏击的图谋失败之后,就已经转为了阵地战,一切都摆在了明面,没有任何遮掩,就是要强吃你这一部,怎么了?
骑兵之间的战斗结束之后,晋军大营内愁云惨淡,没人愿意说话。
“不如……转头回东阿,南下兖州?”王处直建议道。
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不是今晚就是明日,义武军要被派上去攻寨了。虽然夏人的营寨就像个破房子,一踹就倒,但到底要你去踹啊,这是要拿人命填的。
他不乐意,易定武夫们也不怎么乐意,虽然真要打时,他们最终还是会执行命令。
“闭嘴!”安福迁怒道:“都到这地步了,唯有击破敌军这一条路。回头?哼哼,你保证后面就没有贼人?”
王处直怒意上涌,好悬没发作出来。
他们定州王家好歹与晋王家族联姻了三代人,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个假沙陀真粟特贱种罢了。
河北有事,易定哪次没出兵?光燕镇此起彼伏的叛乱,以及讨伐成德,义武军就出动了不下三次。晋王都没说我们的不是,你算老几啊?
“好了!”何怀宝拍了下案几,止住了安福迁,道:“退是不可能退了。正所谓前堵后追,夏人既派羸兵堵住前路,后面想必有精兵兼程赶来。此时回头,风险太大。”
王处直懒得说话,闭目养神。
马珂旁若无人地处理着小臂上的伤口,也懒得说话。
义武军的骑兵被打残了,这会只剩下了百余骑。剪寇都损兵千人,之前做动员激起的士气怕是消耗了七七八八,该换人上阵了,凭什么一直让他们打头阵?
李嗣本则暗暗生气。老实说,他是可以走的。义儿军都是骑兵,只要想跑,根本不必走驿道,麦田里就穿过去了。但他不想走,不想背负抛弃袍泽的恶名,打到最后,也不过一死罢了,这比临阵脱逃更容易让他接受。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让夏军骑兵吃个亏,懒得管其他人的争执。
米志诚的心情还算不错。
这同样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首日大战,他在远距离上一箭射伤捧日军副使李仁罕,技惊四座,随后督兵进击,斩夏贼数百人而还,战果相当不错。
他不怕死,只怕没有表演的舞台。这种人的心理你很难测度,表现欲望太强,太争强好胜,仗打成什么样我不管,得我自己爽了才行。
“这样吧——”何怀宝顿了一下,道:“今夜继续进攻,王押衙、李军使率部散开,驱赶、阻遏贼骑,安福顺!”
“末将在!”
“你率三千精兵,并博州土团乡夫,续攻贼营,不得有误。明日——明日我要看到戴思远的人头。”何怀宝下令道。
“遵命。”安福顺出列应声道。
昨夜袭营没有成功。戴思远手忙脚乱,到底还是守住了。今日又打了一天,捧日军应该也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天明前就能破了寨子。
至于平阴县和南山的贼寨,早已是半残。也就是他们没兴趣攻打,不然那里的夏贼估计已经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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淯沟泊畔的大营已经空无一人。
在邵树德的命令下,大军拔营西进,以天兴军为先导,铁林军左厢及定难军一部继之,向西进发。
“来自成德的剪寇都损失不下千人,这会士气应不如之前了。”
“义武军王处直的骑兵被打垮,步军主力尚存,但战意有多少很难说。”
“晋军本部没有受到大的损失,骑军可能损失七八百,但还有三四千骑,战力犹存。步军主力尚未出战,士气、体力保持得不错。”
“另有博州土团乡夫四千余,士气低落,无关大局。”
陈诚仔仔细细地向邵树德介绍着敌军各部的情况,大体上还算准确。
“贼军锐气有所消耗,但远远不够啊。”邵树德皱眉道。
方略是让敌军主力师老兵疲,然后他指挥精锐生力军一把压上,这是最保险的。但如今看来,两天时间还没磨掉敌人足够的精力、体力、士气和生命,还不到发动决战的最有利时刻。
“给契苾璋下令,飞龙军出动一部增援捧日军、忠武军。”邵树德说道。
飞龙军这会在防门,一晚上绝对能到了。
“遵命。”陈诚喊了一人,吩咐他去办理,然后又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三月以来,各路降兵消耗不少……”
邵树德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消耗非体系内的不可靠部队,本来就是既定计划。粗粗算来,损失最大的可能是王檀的神捷军,损兵四千余人。
排名第二的应该是忠武军了,八千人抵达郓州,战损应该在一半以上。
许兵,不能再刻意消耗了,再搞下去赵家怕是要反。
损失第三大的是护国军,接近四千人。
他们也不能再刻意针对了,得发点赏安抚一下。护国军,已经哗乱过一次了,虽然被镇压,但抵触情绪越来越大。
坚锐军的损失排名第四。齐装满员一万人,在后方留守两千余,七千多人东征,打到现在损失不下三千。
这几支部队之外,龙骧、龙虎、广胜、捧日、捧圣等杂牌军损失不一,但都没有以上四部大。
“坚锐军那三千人,发五百人回去,其余补给王檀。”邵树德吩咐道:“王檀打得还算卖力,让他恢复一下实力。”
“另,着许州赵氏选送五百精兵至汴州,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护国军……护国军便算了。王瑶被这么一吓,估计不敢再多募军士了,短期内也不要再刺激护国军。”
忠武军应该还有八千兵留守陈、许,让他们挑五百精兵过来,本身是一种试探。
财政自收自支,不纳户籍田籍,军队只听自家号令,官员自己任免,附庸藩镇可比邵树德手下那些假藩镇的独立性高多了。老实说,他不放心,定期试探其态度是必需的,包括但不限于索取钱粮、选送精兵、纳送质子、“进京”述职等等。
护国军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不宜再刺激了。王瑶本有兵两万,此番回去,兵只剩一万多了。他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尝试将军额恢复至两万规模,将省下来的钱粮发下去充作加赏,安抚军心才是正道。待情势稳定后,他应该会再度扩军,这是军阀的本能,无关其他。
“还是消耗得少了……”只有在陈诚面前,邵树德才会将内心之中不可对人言说的阴私勾当袒露出来。
陈诚默然。降兵太多了,已经吞了突将军,吞了四千余郓镇武夫,吞了半支衙内军,但天底下的武夫还是多如牛毛。
新朝,只需三十万禁军就够了。多了的话,百姓负担太重,养着太吃力。
地方州县兵,其实也不需要多少,一州有个几百武人了不得了,其余可用轮番值役的土团乡夫代替。
所以,在遣散这种手段过于敏感,容易引起武夫集体敌视的情况下,慢慢消耗就是必然的。但这种事也不能做得太过火,其间度的把握,实在艰难。
“这种事不能拖到吾儿那一代。”邵树德又道:“他把握不住,也镇不住。我活着一天,就要做一天这种事。”
收权削藩、遣散旧军,这两件事不比打天下轻松。这些武人心里都长着草,连屯田都不愿意,你要是端了他们的饭碗,哪怕明知必败,也有很大可能造反。
邵树德不敢想象,他死后,儿子削藩、收权。有藩镇叛乱,派大将率十万禁军出京平叛。然后大将平叛一年进展极其有限,却不停索要器械、钱粮,不断安插亲信,加强威望,最后会发生什么?
“走吧,要做的事太多了。”邵树德叹一口气,道。
三月二十七日,充作先锋的天兴军贺瑰部五百骑抵达平阴以东。
此时得到消息,晋军夜袭捧日军,捧日军损兵两千余,行将溃散。关键时刻,飞龙军投入战场,趁夜突袭晋军,斩首千余,俘晋将安重诲。
另外,铁林军右厢万人也已进抵晋军营寨以西十余里处。
义从军已过东阿,正往前线开进。
晋人,被包围得严严实实了。他们除了往南边的山里溃散,别无他路。而一旦溃去山里,建制自然没法保持完整,食水也携带不了多少,最后能跑掉几个人,可就要看运气了。
反正,从军事意义上而言,这些溃散的晋人可以宣告全军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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