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农田,与农人展望八月秋收的场景。
检查河道,和船工谈谈洪水肆虐时淤塞的问题。
孟、怀之间的二等国道又复工,会一直建设到八月初。
修武煤矿人手短缺的问题长期存在,各方一直在抱怨。
河阳的荒地不是太多了,以后打猎的机会会越来越少,现在要抓紧。
最后还不能忘了与天雄军的大头兵们多亲近亲近,他们才是这个乱世之中赖以富贵的最大保障。
以上便是邵树德在河阳朴实无华的生活。
他很忙,真的很忙。已经有一阵子没沾女人了,因为他一直耐心关注着中原战场的局势。
“淮宁军一部攻蒙城,昨日克之。杨师厚率众退入濠州,降杨行密。行密令其刺常州,与钱镠交战。”
“淮西将崔洪奉节度使折嗣伦之命,率部进入寿州,囤积粮草、器械,准备攻庐州。”
“佑国军丁会部已在随州整顿、补给完毕,正往安州方向开进,不日即可接战。”
“威胜军围攻襄邑月余不克,会逢大雨,朱全忠引兵救援,遂退保柘城。”
“铁骑军突袭尉氏,烧梁人积粟万余斛。”
“定难军至宿州临涣县,邑人杀县令而降,又进至符离,张廷范遣将率军万余来援。大雨如注,定难军遂退回临涣。”
“传闻杨行密使者不断进出徐州,感化军节度使张廷范摇摆不定。”
“折帅令坚锐、忠武二军复攻尉氏,二军已出师,因大雨而阻于途。”
“朱友裕再攻中牟,天德军、河南府州兵联手迫退之。”
“王檀、朱友伦、华温琪率军入滑州,收复酸枣,又破郑州阳武,滑东诸县皆背朱珍而复归全忠。”
“单州刺史怒斥朱珍,不纳贡赋,珍引兵攻之。”
“朱瑾、朱威仍在围攻濮州,死伤惨重。”
邵树德将一摞摞军报整理出来,交给二郎邵承节,让他大声读出来。三郎勉仁、四郎观诚懵懵懂懂地听着,目光在父兄身上不停打转。
“朱全忠实际掌控的,不过就汴、滑及半个宋州罢了。曹州在朱珍手里,单州多半要被朱珍料理干净,徐、宿二州孤悬于外,张廷范坚持到现在没背弃朱全忠,已经很够意思了。”邵树德点评道:“朱全忠,目前实控户口不过百余万罢了,不足为虑。”
“竟然还有百万之众?”三郎勉仁有些吃惊。
“月奴该好好读书了。”邵承节转头看了下弟弟,道:“单一个宋州,承平时节便近百万人口,这会虽然少了一些,但七十万还是有的,这里没太遭过兵灾。”
邵勉仁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兄长的“虎威”。
邵承节偷笑了一下,很快就吃了一个爆栗。
“朱全忠,现在实力与朱瑾、朱威无异。可能要更差一些,二郎,你来说说全忠比朱瑾差在哪里。”邵树德问道。
“回父亲。”邵承节说道:“差在人心。”
“仔细说说。”
“全忠在许州大丧师徒,仓皇北奔,内部人心动荡,惶惑不安。朱瑄、朱瑾当年连吃败仗,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但他们熬过去了。朱全忠如今必定在想着办法稳定人心,翻盘取胜他早已不做此想,能维持目前的局面就不错了。”
“接下来汴州会出什么问题?”
“全忠怕是无钱发赏赐。”邵承节说道:“七八万兵马,对他如今的地盘来说太多了。粮食是够吃的,但钱帛不够。或许可以照常发一段时间,但今年糊弄过去都很吃力,遑论明年?”
“你能想到这些,很不错了。”邵树德夸奖了一句,道:“曹州朱珍现在打的什么主意?”
“待价而沽罢了。”
“如何个待价而沽?”
“无非想与阿爷讲讲条件,效许州赵氏旧例,弄个节度使当当。”
“若你来与朱珍谈,会怎么做?”
“许给他得了,让他出兵攻朱威、朱瑾。”邵承节回道。
邵树德扬起的手没有打下去,收了回来。
“许给他何处?”邵树德问道。
“不如让他出镇江陵。阿爷让朝廷写份旨意,任朱珍为荆南节度使。”
“朱珍有那么傻吗?”邵树德问道。
“阿爷至今未悔过诺,言出必践,朱珍若不想死,只能答应。”
“朱珍会答应吗?”
“十有八九会。”
“吾儿,你不了解这些武夫。”邵树德站起身,倒背着双手踱了几步,道:“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目前许州行营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汴州那边,朱珍自在得很。他会看不清自己,会认为自己有价值,没那么容易就范,总想要更好的条件。”
“这……”邵承节确实没法理解这些武夫的心理。
“况且,朱珍还指望着杨行密、李克用等人出来搅浑水呢。若局势有变,他就更有价值了。比如,算准我为了解决濮州问题,会对他让步。”邵树德冷笑道:“况且,朱珍也未必愿意去南方。”
“我知矣!”邵承节突然说道,脸上是一片明悟之色,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说说看。”邵树德鼓励道。
“朱珍想要徐州!”邵承节说道:“他是丰县人,若能出镇徐州,便算荣归故里。阿爷不妨许他感化军节度使之职,领徐、宿、濠、泗四州,濠、泗在杨行密手里,让他与杨行密争斗。”
“你又想得简单了。”邵树德失笑,道:“朱珍没那么傻。我若许他徐州,他确实可能降,但之官后,定然会结好杨行密,而不是与他争斗。再者,徐州乃中原重镇,如何能轻易许人?万事想着走捷径,这心思可要不得。懂了吗?”
“懂了。”邵承节老老实实应道。
三郎、四郎默默看着兄长被训,不出声。
“说实话,荆南我都有点舍不得给出去。”邵树德突然说道:“与其给朱珍,不如给赵匡凝。如果他有本事拿下江陵府,夔峡也一并送给他又如何?至少襄阳给我留下了。”
赵氏兄弟对江陵是有执念的,数年来一直在掺和那边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其实邵树德对他们有些不太满意,治理地方不在行,打仗水平也一般,出兵出力也不是特别积极,感觉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对于燕北局势,吾儿怎么看?”邵树德坐回了虎皮交椅,问道。
“李克用定然会出兵北上。”邵承节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是你大伯,如何直呼其名?”邵树德眼一瞪,说道。
“阿爷你有时候也直呼大伯名讳。”
又一个爆栗打下。
邵树德认真地说道:“他是我兄长,也是你大伯。他若愿降,异日封他亲王又如何?我的兄长自然有资格当亲王。你那些堂兄堂弟,也可以富贵。在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诓骗任何人。你大伯虽然感情用事,但他不傻,我若全是一片虚情假意,你以为他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你娘亲就很明白这一点,逢年过节礼数从来不缺,是真的在维系这门亲戚。以后学着点!”
“明白了。”邵承节应道。
三郎、四郎看看父亲,又看看兄长,继续旁观。
“李……义兄已经将景州还给了卢彦威,班师回幽州。王镕松了口气,遣使奉上十万缗钱、二十万匹绢。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邵树德说道:“李克用,多半已在幽州聚集大军,要发往燕北了。”
“阿爷,可否邀契丹一起出兵,夹击晋人?”邵承节问道。
“契丹人怕是没那么傻。”邵树德说道:“契丹,经过几十年发展,现在也是一个强盛的势力了。算上被其役使的室韦、奚、霫等部落,出个十余万骑不成问题。我、契丹、河东三方,互相都觉得对方有威胁。契丹人没本事攻入幽州,但他们扩张的野心十分巨大,西面盯着奚人牧场,东面看着渤海、女真,南面欲入营、平,北面欲征服鞑靼。与他们合作,你要让出什么?奚王已有意投靠,莫不是把去诸的人头送过去?”
邵承节连连摇头。他现在也知道奚人是对付契丹的一个极好抓手,轻易不能丢掉。
这个部族与契丹相爱相杀数百年。
国朝早期,契丹居松漠,在北面,奚人在南面,为饶乐都督府。
武后年间,契丹反叛,被平定,遭受重创。奚人趁机背刺契丹,尽占其牧地,潢水大部为其所有。后来契丹慢慢收回了一部分牧场,但他们紧接着又造反了。
开元年间,契丹复叛,至开元末,在唐廷的打击下实力大衰,已沦为奚王附庸,地盘日渐缩小。“自此,契丹中衰,大贺氏附庸于奚王。”
这个附庸期相当之长,一直到奚人犯了错,被幽州镇大破,契丹趁机反咬一口,攻奚人。但那时候奚人还不至于无还手之力,真正被打得狗一样还是在僖宗光启年间。
也就是说,奚人真正破落也就十几二十年时间,现在成了契丹的附庸,但心气未衰,还有可为之处。
“奚王欲投我,我不会将他交出去。契丹又要营、平,义兄不会答应。从这点来看,我和义兄更该一起打契丹人。”邵树德突然笑了。
契丹人对营、平二州也有执念。
李尽忠、孙万荣的营州叛乱就不谈了。就说这会,他们对幽州控制下的营、平二州是必欲夺之而后快,却不敢动手。
历史上真正拿下,还得到刘守光时期。他与父亲刘仁恭爱妾通奸,事败后造反,杀兄囚父。刘仁恭幼子、平州刺史刘守奇大骇,率军降契丹,阿保机令其镇守平卢城——有一说一,耶律阿保机对汉官是真的信任。
自此到了后唐年间。当年带着一点点人投降契丹的卢文进,被阿保机安置在平州,这厮居然拐带着契丹、奚、汉人数万投降后唐,营、平二州又离开了契丹。
当然后唐末年,契丹重新夺回营、平。
可见他们对这两个顶着他们柔软腹部的地方非常重视。
“既如此,不妨与大伯联兵,分食了契丹?”
“那对义兄有什么好处?”邵树德笑道:“北边就是一笔烂账。三家人大眼瞪小眼,都投鼠忌器。不过能把晋军吸引到北边就是赚的,看来得派出使者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义兄还会不会信我了……”
邵承节本想笑,但死死憋住了。
大伯再傻,这次定然不能被骗了。除非父亲亲自出马,不过多半也没用了。怕是甫一见面,大伯就要将父亲擒下,未必会杀人,但绝对要出了一口恶气再说。
北边的局势,确实有点乱。不知道还能不能拖延,哪怕几个月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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