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在拖延等待了几天,确定汝州方面不会来救援他们之后,张归霸将诸将召集起来,商讨当前局势。

    有人(托)提议投降,原因是外无救兵,守下去死路一条。为免像霍存一样全军覆没,不如降了夏王。

    不出意外,这个“暴论”引发了激烈的争议。

    张归霸面含笑容,认真倾听着众人的意见。时不时插几句话,巧妙地把话题引向如今面临的困境,到了最后,不愿投降的人看看风色,也闭嘴不说话了。

    至于大头兵们,除了一些人担忧家中亲属外,大部分人没什么意见——若后路没被断,大伙可能还愿意拼一拼,但都这个境地了,还犹豫什么?

    从上到下都搞定后,威戎军六千余人的投降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二十五日,关门大开,威戎军将士冒着大雨出城,在关北空地上掷甲弃械。

    邵树德在亲兵的簇拥下,远远看着。

    “拜见夏王。”六千人解甲之后,齐齐跪倒在泥水中。

    “诸位都已尽到了本分。武人各为其主,奋勇拼杀,对得起自己那份饷钱,此大善也。”邵树德让亲兵将他的话一一传递了下去。

    “人赐一匹绢,领完之后到陕州整训,日后还有大用。”

    “家人亦不必忧心。待我杀至宣武诸州,尔等自然可相见。”

    一口气说完之后,亲兵们大声传达下去,降兵落下了心中巨石。

    “张将军。”降兵已经起身,空着手住进了天雄军的大营之内,邵树德不再管他们,转而看向张归霸,笑道:“闻名久矣,今得将军来投,胜得十万大军。”

    张归霸可不敢把客气话当真,立刻回道:“大王起于微末,征战至今,威震中原,此天命之子也。仆幸有几分武艺和胆气,若大王看得上,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自有用得上将军之处。”邵树德拉起张归霸的手,笑道:“都教练使衙门已在陕州建好了衙署、军营、校场。我欲从降人中选材勇健壮者四千人,严加训练,以期成军。日后征战,少不得张将军相助。”

    “求之不得。”张归霸立刻应道。

    他其实想过,如果像徐怀玉那样去当个刺史固然不错,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能再进一步。他比徐怀玉年轻得多,才四十出头,上进心还很强烈,如果还能掌兵,那就再好不错了。

    邵树德含笑点头,道:“草原不靖,胡虏猖獗。届时新军多在阴山厮杀,张将军可提前熟悉一下。”

    “遵命。”

    二人一前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城。

    陈诚稍稍落后一步,找来了一名文吏,向他嘱咐了几句。

    都教练使衙门不归王府管,归幕府管,但陈诚也是朔方节度副使,都教练使衙门的很多事务与他有交集,因此打算让人提醒一下,选人时要多做甄别。

    出战以来,收到的俘虏确实不少了。昨日收到消息,飞龙军使契苾璋送了约千名破夏军俘虏到登封。如果再算上伊阙关这边的降兵,已经累计俘获近一万四千人了。

    夏王决定,从中挑选精悍敢战、技艺娴熟者四千人,再从关北招募勇士千人,组建金刀军。该军员额一万,先期募集五千,以陌刀、重剑为主战兵器,这也是夏军第一支大规模、成建制的大剑重甲近战部队。

    金刀军的人员招募、训练将由都教练使衙门陕州院负责。

    羁押在洛阳的俘虏将分批送往陕州。此外,战后还将在各州土团乡夫中挑选表现出色者万余人,与降兵一起,编为续备军,员额二万五千人。打散建制之后重整,作为各主力野战部队的补充兵源。

    都教练使衙门灵州院目前编有五万续备军,日夜操练,学习各种兵器的使用、金鼓旗号的辨识、阵列转换变化等。

    灵州院、陕州院加起来七万五千续备军,每年可以提供一万五千到两万严格训练、熟悉军旅、技艺娴熟的新兵,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没有他们,各野战部队很难长时间保持齐装满员的状态,账面上八千人,实际缺编严重,只有五六千,打起仗来就很蛋疼。

    续备军和州兵一样,成本不到衙军的三分之一,等于是花了两万五千野战军的资源来养他们,其实是值得的。

    待到天下平定之后,续备军该怎么处理,可以再议,但肯定不能遣散了之。毕竟是花血本训练出来的军士,让他们回去种地非常可惜了,也是地方治安的隐患。

    进入伊阙关后,邵树德先登上关楼,欣赏了伊阙山及伊水河谷的美景。

    雨中的山川河谷看上去别有一番风情。而在南方的雨雾之中,还有汝州等待他来攻取。

    定远军已经从伊阙县南下了。

    邵树德对他们的要求是,“用尽全力”,尽可能咬住更多的敌军。

    ……

    襄城县码头附近,春雨霖霖,人喊马嘶。

    孔勍已率五千衙军进抵县城,先锋一部已往颍桥镇方向开进。

    三千余颍州乡勇在码头附近接收、整理辎重。

    因为船只有限,运丁不足,各类辎重的运输速度很慢,至今还有最后两批积压在梁县码头,等待船运。

    春水猛涨之下,行船可比走路方便多了。而这也是丁会敢于先把极为拖累行军速度的辎重输往下游的主要原因。

    一起过来的还有幕府将佐的家眷、财货,总之忙忙碌碌,就像蚂蚁搬家一样。

    若契苾璋在此,一定极为痛恨老天爷,为何降下那么多雨水,让他们这支骑马步兵失去机动力?不然的话,梁人如何敢这么嚣张地转运辎重和人员?

    总而言之,汝水沿线的梁军撤退,总体而言还是比较顺利的。

    有顺利的,当然也有不顺利的。

    三鸦谷一带的梁军大举撤退,因为行事不密,被鲁阳关守军发觉。

    他们总共只有两千威胜军,外加两千邓州土团乡夫,侦知当面敌军正在分批撤离后,立刻遣人冒雨至山谷间,多插旌旗,多布战鼓,然后大军出动,追击而来。

    梁兵无心恋战,在三鸦镇、鲁山县断后的两千人一哄而散,纷纷吵嚷着要回家。

    他们多非汝人,如何愿为汝州死战?

    双方一追一逃,在山川河谷之间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直到一场山洪暴发。

    梁军损失大一些。先期撤走的四千人辎重尽失,饥肠辘辘地逃往东北方向的龙兴县。一路逃,一路有人落下,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威胜军损失较小,有数百人不幸被山洪卷走。然被山洪阻隔的两千梁军断了前路,大部投降,小部分人四散流入山林间,不知去向。

    曾经阻挡夏人多年的三鸦谷防御体系,至此完全崩溃。如今能让夏人停下脚步的,不再是梁人的刀枪,而是泥泞的道路以及不期而至的洪水。

    但不管怎样,待洪水退去之后,这里已是一片坦途。威胜军可直接攻向龙兴方向,然后折向西北,往汝州方向杀去。

    以上是威胜军的偏师,其主力则在宛叶走廊。一万八千大军外加万余土团乡夫,将六千梁兵团团围困在叶县城内。

    折宗本在一开始攻了几天后,便下令掘壕围困了。

    他不想将训练多年的威胜军精兵白白消耗在城下。好不容易提升了点战斗力,死了很难补充得上的。

    再者,若能收编城内这几千梁军,对进一步提升威胜军的战斗力也很有好处。

    丁会的佑国军,就像夏王的保义军一样,来源都是老宣武或朔方衙兵,整体改编而成的,可以说相当能战,当以攻心劝降为主。

    汝州还有最后一股驻外兵马,即李仁罕所部三千来人。

    他们刚刚从广成泽回来,带着一万多匹马。辎重已经通过汝水船运到梁县了,现在城内几乎全是大头兵。

    河水暴涨,几乎漫到了羊马墙所在的位置。李仁罕看得心烦意乱,让人将暴躁的马群带到其他地方安置。将养两日后,再南下梁县。

    “镇使,有百姓出城逃往乡间,可要阻拦。”有将佐前来询问。

    “让他们去,不然你来养?”李仁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

    “汝州有使者过来,令我部坚守到二十八日再撤。”又有人前来禀报。

    “竟然还要三天!”李仁罕叹了口气。

    他已经派人往北边查探过了,伊阙县被夏贼袭取,伊阙关张归霸部多半坏了,走不掉了。若他们降了夏贼,那么伊阙县的贼军随时可能南下——不,或许这会已经南下了——那样他们就面临威胁。

    还好辎重器械及大部分粮草已经先期运往梁县了,走起来比较轻松,没那么麻烦。但终究还是有点危险啊!

    想到此处,李仁罕又找来几人,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带着马匹南下,去汝州,不能再拖了。

    县衙外又响起了一声惊雷,凄风冷雨之中,人们忙碌惊慌的声音随处可闻。

    “唉,兵无战心,士无战意!”对此,李仁罕只能长叹一声,无语凝噎。

    数万人马,竟然不敢一战,仓皇败退。

    理由找得很好,汝州是死地,粮馈不继,无以为守,要退到陈许再战。

    呵呵,退到了那里就是头了吗?连死中求活的勇气都没,何以言战?

    若不是丁帅对他有简拔之恩,李仁罕都想直接投降夏军了。洛阳之战,长直军右厢的覆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以至于很多人遇到夏贼,下意识就先怯上三分,这还打个屁!

    李仁罕突然想起了郓州朱瑄。

    屡次失败,精锐尽丧之后,基本只能固守城池,偶尔反击。到了后面,甚至连反击都少了,因为完完全全就是送人头。

    反击都不能,那就只能窝在城里。接下来就是陆陆续续有人投降,局面愈发艰难。

    若不是有夏贼插手,同时李克用、朱瑾也时不时帮忙的话,李仁罕怀疑朱瑄还能不能撑过两年。

    汝州丢掉后,汴州面临的局面就和郓州有些类似了。梁王,也就成了一个大号朱瑄。

    局势走到这个地步,真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邵树德,莫非真有天命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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