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五年四月十七,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天,蔡松阳、杨晟二人带着天德军5500步卒、1000骑卒抵达了王屋县。
邵树德亲自抵达王屋,检阅这支部队。
天德军,脱胎于丰州诸军,最开始只有四千人。后来经过整编,补充人手,现在已经膨胀到了6500步骑——值得一提的是,这支部队里是有一些河南降兵的。
“我出身就是天德军。”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之上,邵树德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充作监军丘维道的护卫,奔赴河东战场,围剿李国昌父子。
早年有三个贵人。
丘贵人监军朔方多年,朝廷都没法调他走,这个位置就是专门给他享福的,能夺走的只有他自己——丘维道这两年一意修仙,服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物,听说身体不太好了。
孙贵人提携邵树德的时候就更多了。现在,年过五旬的他持节泾州,安安稳稳地当一镇节度使,富贵不缺。长子孙进德在鄯州韩建手下当团练使,发展也不错。
李侃围攻朗州雷满,屡攻不克,粮尽退兵。他的年纪也已不小,五六十岁了,但精力旺盛,正在筹划第二次征讨朗州。
当时的敌人、现时的义兄李克用,刚刚配合王处存击退从南面杀来的幽州军,屯兵涿州。其义子、新毅妫团练使李存孝召集了大群蕃人南下助战,幽州局势一团乱麻。
义兄这一两年,应该是痛并快乐着。
但河东大军在外征战日久,早晚要回乡的,邵树德想看看幽州局势最后会演变到哪一步。
“天德军征兰州之时,骁勇善战,是立下过大功的。”邵树德说道:“光启三年(887)远戍凤林关、平夷守捉城,大顺三年(892)又远戍廓州积石军城,亦劳苦功高。此番讨朱全忠,望再立新功。”
“不破贼兵不罢休。”蔡松阳双手抱拳,昂声道。
“定为大帅破贼。”杨晟也表态道。
杨晟,原凤翔镇大散关镇将。朱玫南下时,他不愿去。折宗本移镇凤翔后,把他推荐给了邵树德,正好赶上了朔方军扩编的浪潮,积攒了些功劳,最后担任天德军副使。
“天德军骑卒东进,归杨亮指挥。步军便屯于王屋县。”邵树德吩咐道:“随时听候出击的命令。”
“遵命。”二人一齐应道。
河清县周边就那么大的地方,没必要也确实屯不下过多的兵马。反正王屋县离河清不过四十里,真要用到他们,命令一下,须臾可至。
邵树德在金仙观住了一晚,四月十八日,归德军使符存审带着先头部队快马赶到王屋。
“归德军八千众,我只有一个要求,守住箕关,以待天时。”邵树德在王屋县设宴招待符存审一行人,蔡松阳、杨晟、陈诚、赵光逢四人作陪。
“大帅放心,末将定守得滴水不漏。”符存审应道。
胡郭城交给王建及去守了,符存审终于脱离了那个苦海。
整天蹲在山上,与敌军偶尔爆发小规模的冲突,此事最是消磨人不过。
如今被调到了北线战场,虽说仍然是守城,但又不一样了。
这里已经成了核心战场,双方十五万以上的人马在此纠缠。尘埃落定之后,中原形势很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此乃大丈夫用武之地也!
“与朱全忠的大战,河清还是关键。”邵树德说道:“汴军当在十万以上,气势汹汹,我只有一万八千步骑在守城,汴军兵力是我六倍。看似危若累卵,但危中蕴含有机。对你等的要求,便是好好休整,保持体力和锐气。汴军长于野战,如今却来攻城,虽说不得已而为之,但却是其犯下的大错。此战,有机会的。”
离开王屋县之后,邵树德又赶回了柏崖仓。
四月十九日,他带着亲兵及天德军骑卒共两千人亲临前线巡视。
这两三日间,汴军又攻了一次西北角的营垒。
城内再次出兵救援,大破贼兵千余,不过五百蕃骑在追击敌溃兵时被贼亲骑军、踏白都缀上,一番厮杀后,五百人大部溃散,跑回来的只有两百骑,算是伤筋动骨了。
在这种逼仄的地形上,一旦被人咬上,就只有正面搏杀,没有给你卖弄骑射技术的空间,最后大败也很正常。
邵树德直接下令天德军一千骑卒配属给河清县。步兵出城厮杀,没有骑兵援应,确实很不方便。
“庞师古打了那么多胜仗,怎生还这么谨慎?”邵树德策马来回巡视,仔细观察着汴军的营栅,却见气度森严,壕沟、拒马枪、土墙一应俱全,显然没有偷懒。
“大帅,不可再往前了。”亲兵十将郑勇拦在邵树德前面,劝道。
邵树德笑了笑,从善如流。
他喜欢太宗打仗的方式,但却不会如太宗那样冒险,亲自抵近敌营,甚至连敌军都把他当做普通斥候——哪有大军主将跑到敌军眼皮子底下亲自侦察的?
“庞师古这么死脑筋,非要破我犄角之势再围攻。这人,唉!”邵树德轻叹道。
不来攻城,不在城下丢掉大量人命,不打得身心俱疲,如何能够击破贼军?
十万人啊,好大一坨,若能全留下,朱全忠可就撑不了几年了。
这就好比三国时曹袁的官渡之战。袁绍惨败之后,攻守之势逆转。
若朱全忠葬送十万大军于此,邵树德便敢兵围河阳,然后寻机渡河南下,或袭扰汴宋腹地,或包抄洛阳侧后,围歼胡真集团,游刃有余,选择多样。花个几年时间,朱全忠就会变成当年尚未击败秦宗权时的挫样。
可惜我没法偷袭乌巢啊!
汴军的补给,主要从大河以南运来,河阳三城的浮桥是国朝“世纪大工程”,物资在河阳北城集散,只需运七十多里便可抵达前线大营,更何况他们还可以水上运输。
妈的,曹老板快教教我怎么打这场仗。
忽然间,对面出现了一队汴军骑卒,远远朝这边兜了过来。
“大帅快走!”郑勇一拉邵树德缰绳,就要拥着他往后退。
“你欲行王珂故事么?”邵树德看了他一眼。
郑勇额头冒汗。
汾水之战,王珂亲临一线鼓舞士气,结果畏惧敌军箭矢,仓皇而退,大沮军心。
“让他们来。”邵树德说道:“我有一千鹰爪,还有天德军一千勇士,整整两千骑,贼骑还不过千,何惧之有?”
难不成对面来的是吕布不成?那曹——我邵某人才会避一避锋芒。
再者,我又没打大纛,贼骑多半不知道我是谁,怕个毛!
贼骑离得很近了。
西北角营垒大门洞开,匆匆穿戴完甲胄的杨亮一马当先,带着三千余骑直冲而来。看他们的速度,竟然是不惜马力,完全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反倒是老高比较镇定,站在城头毫无动静。
天德军骑卒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
他们手持马槊,大声呼喝。前后戍守河渭、青唐四年,真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么?不是的,蕃人暴躁易怒,有时候心里气不顺,一下子就反了,这时候就得出兵征讨,故他们经历的战斗委实不少。此时见汴军骑卒冲来,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舞槊厮杀。
“弓来。”邵树德一伸手,说道。
我要装逼了,快闪开!
郑勇也不再废话,直接取来邵树德常用的骑弓,已经上了弦。
邵树德试了试,很快找回了感觉。
这些年三天两头打猎,箭术这份立身之基可从没落下。
“嗖!”一箭飞出,正中一名汴军骑卒脖颈。
“嗖!”又是一箭,一名汴军军校栽落马下。
“杀!”邵树德一夹马腹,绕到汴军骑卒侧后,连连开弓,须臾间又射落三人。
亲兵们将他围在中间,层层叠叠,有人甚至弃了武器,只拿着一顶大盾。
“大帅神射!”将士们见自家主帅如此神勇,士气爆棚,纷纷高呼。
郑勇脸一黑,都是一帮傻货!
不过汴军此时已经阵脚大乱,吃不住劲向后撤退了,其实无甚大碍。
邵树德也有些上头了,策马呼啸前冲。手中骑弓不停,前后连射了十二箭,击杀八人,直到臂膀稍稍有些酸痛乏力,这才停了下来。
而此时,他们已经冲到了离汴军营地不远的地方。
郑勇示意亲兵将两匹最神骏、速度最快的战马牵了过来,缰绳牢牢握在手中。一旦事有不谐,立刻让大帅换上快马,绝尘而去。
不过邵树德玩起了性子,策马在离汴军大营一箭之地的地方大笑,道:“朱三何在?可敢出来见我?”
亲兵们见状,齐声高呼:“朱三何在?”
朱三不应,朱三在汴州听不到。
营墙上一道吊桥放下,一队步军鼓噪着要出营。
邵树德下马取出步弓,一箭射杀冲出来的第一人。
第二人继续前出,一箭飞来,栽落壕沟中。
第三人来不及停下,又是一箭毙命。
剩下的人不敢动了,退回壕桥后方,喧哗声四起。
邵树德上马,复又大笑:“朱三敢不敢来河阳见我?”
“朱三敢不敢来河阳?”
“朱三敢不敢来河阳?”
亲兵又齐声大呼。
壕桥后的汴军听了尽皆失色。这他妈是邵树德?这是李克用吧!
那个沙陀儿倒是经常阵前挑衅敌人,动辄弯弓搭箭,射杀冲过来的敌军将校。
“朱三胆怯矣。如此暗弱,不怕庞师古造反?”邵树德策马奔来驰去,嚣张已极,直到汴军放下了好几道壕桥,大群步骑欲出营厮杀时,方才大笑着离去。
平地上升起阵阵烟尘,两千骑如一阵风般离去,仿佛他们从没来过一样——装完逼就跑,真的好刺激!
出营追击的王檀勒住了马匹,看着眼前散落一地的尸体,与部下们面面相觑。
他感觉,庞都将可能会有点小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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