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二月二春社节就到了。
这时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对老百姓来说,意味着祭祀以及娱乐。对邵树德这类统治者来说,意味着大笔金钱支出:要发赏了。
国朝军士,严格来说没有军饷。
他们的所有收入都叫赏赐,粮赐、钱赐、帛赐、衣赐等等。最像军饷的其实是粮赐,每月固定发放,其他赏赐一般按时节(比如春衣、秋衣),或重要节日时发放,一年几次。
领钱的日子不固定,但军士们心里有杆秤,今年拿到手的财货是不是比去年少了,这才是关键。
别想着糊弄我们,不然就砍死你。
不知道朝廷还有没有钱发赏赐。邵树德发完钱,还有心情揶揄一下长安圣人。
王妃折芳霭的肚子越来越沉重了,邵树德最近经常陪着她。
她其实还没满三十岁,却已经是十余年的老夫老妻了。
想起过年前自己还在金仙观内与女冠鬼混,甚至对王妃心生不满,邵树德又有点愧疚。
因为控制不住yin欲,而对即将给自己生第三个孩子的贤妻产生意见,确实过分了。
“大王又要出征了?”折芳霭靠坐在胡床上,眯着眼睛享受着邵树德的拥抱。
丰安、天德二军已经进入凤翔府,正往河中开来。
接替他们的是新泉军及镇国军一部万人。前者返回灵夏后已休整半年,这次将前往青唐城戍守,镇国军一部由军使甄诩率领,前往积石军城戍守,为期两年。
铁林、武威、飞龙三军在河中休整多时,这也是邵树德此时唯一可以动用的部队。
王瑶选出的两千河中精壮没有交给高仁厚,而是补入了归德军,再加上他们挑选的吐蕃精壮,全军已有七千五百人,全是步卒。
赤水、固镇、武兴、归德四军,就是河洛经略使李唐宾此时能指挥的主力部队,一共三万余人。
河西征发蕃部,征调嗢末三千户、回鹘三千户、龙家一千五百户、杂胡两千五百户,由鲁论崔素率领,日夜兼程赶往河洛,归李唐宾指挥,其帐下蕃汉兵马将达到四万多,接近五万,兵力非常雄厚了。
不过和往年相比,底下的兵将几乎换了一个遍,盖因他熟悉的天柱、天雄、顺义、义从、侍卫亲军等部早已返回灵夏休整。
这固然会稍许影响战斗力,但也杜绝了李唐宾长期指挥固定的人马,塑造威望,培植党羽,以至于有造反的本钱。
河阳招讨使高仁厚帐下的兵马也有所变更,目前以武威、飞龙二军为主,未来会加入天德、丰安二军,总计三万余人。
配属他指挥的蕃人就是新来的河渭蕃人八千户了,一万余丁。
银枪都被派往朔州协助白义诚戍守。
赫连铎这厮逃到草原上之后,势力大衰,既不投降李克用,也不过来投靠邵大帅,看来还没感觉到痛。
高文集率残部三千余人溃逃至胜州后,邵树德将其收编,补入顺义军,使得该部已经有了七千步骑。
铁骑军将被派往河渭、青唐、河西三地巡视一番,因为抽调了大量丁口,邵树德担心这三处的蕃人酋豪不稳,于是将这支在草原上如鱼得水的部队派过去宣扬军威,震慑一番。
陕虢军李璠所部连番出击,还有六七千人,邵树德打算将其派往唐邓随,接替即将返回灵夏休整的定远军、豹骑都。
如果他们有异动,就地镇压,正好吞并了。
已经扩充到三万人的镇国军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一万人去青唐,一万人戍守蒲津关三城、风陵渡,五千人进驻虢州,护卫漫长脆弱的崤函谷道。
华州军也将派三千人进驻陕州,护卫这条生命线。
铁林军为总预备队,屯驻龙池宫左近不动——理论上来说,王瑶的河中军也是预备队,暂时先放他们回去休整。
这一次,基本能动员的都动员起来了,邵树德亲自挂帅,坐镇王屋山,组建邵州行营,指挥黄河南北两岸的高仁厚、李唐宾集团总计九万兵马。
邵大帅一次指挥的大军数量,再创历史新高。当然,目前兵力还未完全集结到位。
“年岁不小了,趁着还打得动,赶紧灭了朱全忠。”邵树德口出大言,嬉笑道:“我还欠夫人一顶凤冠呢。”
折芳霭紧紧抓住邵树德的手,道:“夫君征战,妾素来放心,家中之事勿忧。”
“兵凶战危,夫人为何对我征战如此有信心?”邵树德奇道。
“夫君虽然没打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大胜,但素来稳妥,也未尝败绩。”说罢,折芳霭拿手摸着邵树德的脸,笑道:“这样子打仗,妾也是第一回见到,不过确实稳妥。”
邵树德脸一黑,道:“诸葛兵法,岂是妇人可猜度?还不速速接受夫君惩罚?”
折芳霭刚想让夫君别胡闹,转又想到要出征了,心一软,吃吃笑道:“妾有孕在身,可没法接受惩罚。”
“锤炼了一上午武技,腹中饥饿,先吃点肉笋补补。”
“……”
“大王,陈副使求见。”赵姝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
折芳霭红着脸将霞帔盖住胸口,邵树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拉了拉她的手,道:“家事拜托夫人了。”
说罢,直接出了门。
赵姝低着头,羡慕地看了一眼折芳霭。
“大帅,丁会攻申州了。”陈诚一上来就说道。
“来得这么快?朱全忠不过日子了么?”邵树德问道:“杜洪可有动静?”
“杜洪从复州退兵后,威望大损。黄州刺史吴讨对其不恭敬,杜洪似要出兵征讨。”陈诚说道:“蕲州冯敬章也凑热闹,对杜洪多有贬损,鄂岳镇乱得很。”
“这是好事。”邵树德笑道:“杜洪无暇他顾,申州便不会腹背受敌。让赵匡凝先不要发兵,好好整顿下复州三县,恢复生产,相机而动。”
“遵命。”陈诚应道,随后又提了句:“折令公大军退回唐州,已令三千蛮獠之众撤回。如今赵匡璘所部尚有七千,多为随、申乌合之众,勇则勇矣,然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战力有限。申州,怕是守不住。”
“守不住便不要守了。”邵树德道:“守住平靖关即可,缩短战线,唐邓随联为一体,顶住汴军攻势再说。”
二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宫。
邵树德带着一千亲兵先行赶往王屋县,陈诚、赵光逢二人将带着幕僚团队随后赶至。
二月初八,邵树德赶至王屋县,高仁厚亲来迎接。
“大帅,何时杀贼?军中已积存三月粮草、器械,可以动了。”老高的火气比较旺盛,直接问道。
“三月就够了?我打算和朱全忠玩一年呢。”邵树德无奈地说道:“稍安勿躁。等春播结束后,各县征发的夫子会带着新一批粮草赶至。”
这年头武夫打仗,确实不太管是不是农时,但邵树德比较注重,朱全忠也相对注意这一点。
要可持续性耕战,别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让那个赵克裕来见我。”邵树德坐进了王屋县衙,说道。
赵克裕被送到河中后,很快就降顺了,相当干脆。
邵树德对此也感到很诧异,因为他的目光只在赵克裕的妻女身上徘徊了一会,难道这才是赵投降的真正原因?
赵克裕现在是他的私人顾问,几乎有问必答,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
“参见大帅。”亲兵将赵克裕领了过来。
“赵大夫之前曾对我说,欲攻河阳,得从泽州那里想办法,可我想先夺下河清县,此策可妥?”邵树德问道。
“三月大河化冻,届时汴——汴贼可船运大军上岸,我军只能走羊肠小道,人背马驮,转运不易,若不能速下河清,大军有倾覆之忧。”赵克裕劝道。
“乌岭道转运粮草同样困难,李罕之又穷得跟个乞儿似的,支持不了大军出动。”邵树德说道:“还是得从河清这边想办法。”
“既如此,大帅或可用声东击西之计。”赵克裕见邵树德还是想攻河清县,立刻毫无原则地改变了立场,建议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
最近李罕之在魏博活动得不是很顺利。罗弘信调数万大军围剿,李罕之不得不退入安金俊的地盘暂避。邵树德遣使劝说,在得知张全义出镇河阳后,他立刻同意带兵回泽州,一同南下。
这是一利。
另一利,汴军派往河阳的援军还不是很多,且不少土团乡夫撤回了郑、汴,新一批人大概要等到春播后才会到位,地方上兵力紧缺,使得契苾璋的骑马步兵有了更大的活动范围。
邵树德看得出来,朱全忠还是有些犹豫,尚未最后下定决心,到底是继续攻二朱好呢,还是调大军北上河阳。
就是趁你下不了决心,老子先给你来个狠的。
“河清有两千守军,柏崖仓亦有两千人,我再问你一次,消息可属实?”邵树德最后问了一遍。
“不敢欺瞒大帅,千真万确。”赵克裕立刻说道。
邵树德不再说话了。
他已经将同州沙苑监的官马一万余匹调了过来,又在河中搜刮了马驴骡八千余匹,一次可运两万余斛军粮,供两万大军消耗月余。
但这没算牲畜本身的消耗。而且山路艰险,牲畜重负之下,摔死摔伤的肯定不在少数,累死的肯定也很多。
这一仗,是花费大代价了,不取得点战果说不过去。
“啪!”邵树德拍了一下桌案,道:“河清县必须打!破了此地,我便捅进河阳了,地势豁然开朗。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拿下此地。”
高仁厚神色兴奋,同时也有些肃然。
强攻河清县,这是硬仗,可想而知会死伤很多人。而且后勤压力很大,拖得时间长了,汴军主力增援过来,甚至可能一败涂地。
但有些仗,不得不打。高家子孙日后的富贵,便在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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