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先前跑最快翻她身上好东西的一个少年。
他好奇地瞪着铁慈,等她变戏法,铁慈手一摊,“我要吃的。”
少年瞪着她,铁慈笑容不改,少年缩回头,片刻之后几个果子扔了下来。
这里遍地果实花草,但是铁慈不敢吃,只有敲诈这些家伙了。
少年目光闪闪地等着她炫技,铁慈懒洋洋地挺了挺腰。
少年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怎么会?我刚才明明搜过你身上,什么都没有的!你这袋子先前到底藏在哪里?”
铁慈笑而不答。
少年又等了等,铁慈坐着不动,少年看着她,她咔嚓咔嚓啃着果子看少年,两人大眼瞪大眼看了好半天,少年终于忍不住道:“戏法呢?”
“这不变完了吗?”
“这算什么变戏法?!”
“你找不到的东西,我让它又出现了,这不算戏法吗?你要不满意,我还可以给你变一个。”
“那你变啊。”
“再给个毯子。”
“……南人果然奸猾!”
旁边树屋上纷纷探出各色脑袋来,有人道:“你给我变个,变得好我给你毯子。”
铁慈就取出一盒火柴,细长的小棍儿,在盒子边一划,嗤地一声着了,一点橘色的火光,映得她双眸如琉璃彻。
哗啦一声,一面毯子扔了下来,铁慈铺好毯子,将慕容翊抱到毯子上。
接下来,她展示了多功能刀的用途,换来了被子;用泡发压缩饼干的借口,换来了一大桶水;用手电筒的近光远光效果展示,换来了可以驱除毒物毒兽的粉末;用一颗消炎药,换来了好几种对方的药。
腰包里的东西有限,很快展示完了,她起身道:“我给大家展示一下别的吧。”
人们已经下了树,围在她身边,她忽然出现在一个提着油灯的少女身边,夺过她的油灯,砸碎在地上。
少女吓了一跳,正要发作,铁慈蹲下身伸手抚摸过碎片,油灯又出现在她手中。
这一手让年轻男女们欢呼起来,那少女却有些不服气,道:“叔公也会这个呢。”
“你叔公还是和我偷学的呢。”
“怎么可能!”
铁慈笑着转开话题,“我展示了,现在我的要求是,想问问你们有谁听过这样的话。”
说完她模仿了几个古怪的音节,重复几次。
人群中有人道:“啊,这不是墨谷那里的话嘛。”
“墨谷在哪里?”
“在那个方向。”有人扭身指了一个方向。
“住着哪些人?那些人你们认识吗?”
回答的少年嘻嘻笑起来,“我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了,还想我回答,你得表演给我们看。”
“好,你们要看什么?”
少年刚要说话,被她砸碎油灯的少女已经抢先道:“墨谷的事对你很重要?可我偏不想告诉你……嗯,我要你亲他给我们看。”
她一指慕容翊,笑容狡黠,还大声和身边同伴咬耳朵,“汉人女子听说最羞涩了,什么三从四德笑不露齿的,叫她们当众亲男子,会被浸猪笼的,绝对不……敢……”
她忽然结巴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铁慈一个转身,半跪在慕容翊身边,抱起他上半身,压上他的唇。
压得实实在在,毫不打马虎眼。
在场的都是少男少女,青春少艾的年纪,虽然燕南当地民风开放,深山各族男女之防更是疏松,但亲眼见着这一幕还是禁不住脸红心跳,尤其铁慈看着就是个俊秀少年,两个美少年那什么那什么……大家的心都砰砰跳起来。
铁慈轻轻压着慕容翊的唇,感觉唇下微凉温软,那些微的热度仿佛也热着了她的心,叫她在艰难竭蹶之中也能心中微光不灭,看得见希望。
没有希望也没关系,她会想办法点燃火苗。
她轻轻地靠着他的脸,神情安宁。
四面忽然安静下来。
少年男女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敛了声息,却知道这一刻的氛围,若发出声音便显得轻浮。
随即他们发出惊叫。
因为慕容翊忽然动了,一手按住了铁慈的后脑,微微错开了唇,在铁慈刚刚愕然睁开眼睛时,他却又凶猛地袭来,舌尖舔过她的唇缝。
下一瞬间,他一个翻身,被子掀起又悠悠落下,只看得见被子下两人的轮廓。
少年男女们怔在当地,于不知不觉间羞红了脸。
他们不敢看彼此,若是对谁有情就更不敢看了,眼神在虚空处闪烁躲闪,颊上却浮起淡淡的酡色。
有人先捂着脸跑开,林中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人群渐渐散了。
最先跑开的少女倒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大声道:“墨谷里住着好多人呢,日常不轻易出来的。他们和我们划定了不同的地盘。他们怕我们的毒,我们也不想招惹他们,他们比猴子还能爬,比山鹰眼睛还好,他们的吹箭比我的黄金还毒……”
她身边,一条通体金色的大蛇嘶嘶地吐着蛇信,似在附和。
被褥里,慕容翊撑着双臂,看着身下的铁慈,轻声道:“你在问之前我们在崖上时,暗中偷袭的箭手吗?”
“嗯,我听见了他们的一些话,”铁慈道,“我怀疑……”
慕容翊没有继续听,一个翻身在她身边躺下来,声音模糊地道:“我的属下应该就在这附近,领头的叫姹紫,是个女子,她认识你,擅长医术,也善追踪,你让她跟着你……”
铁慈冷静地道:“你不用给我交代遗言。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有事。”
慕容翊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他指节微凉如软玉,手势却轻得像风,“怕你太辛苦。”
“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就没有道理不能成功。”铁慈捉住他的手指,偏头轻轻吻了吻。
“你想过没有,那日浮光江上对我们出手的青衣人,就是这寨子的叔公。”慕容翊反手扣紧了她的手指,“是敌,非友。他不会救我们的。甚至你可能会因此送命,阿慈,赶紧走吧。”
铁慈笑:“不。”
别说是敌人,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要他救你,就必须能成。
她另一只手落在了慕容翊的颈后,轻轻一按,没费什么力气,就让他安静地闭上了眼。
中毒太久,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身旁有脚步声,有人掀开被子一角,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看,大眼睛在暗处亮得贼也似。
铁慈掀开被子,笑:“阿冲少爷。”
她看着这孩子脸熟,果然是当初在盛都酒楼前,大风吹倒的马车下救起的那个小孩。
这个孩子显然已经先认出了他们,却并没有想过要报救命之恩。
放在往日铁慈觉得这很正常,施恩如果求报那意味就变了,但现在她可不打算充大方。
“你知道吗?”她道,“在我们那,救命之恩今世不还,下辈子是要给恩人做牛做马一辈子的。”
那孩子嘻嘻笑道:“所以我来报答你了啊,只要你给我一个烟花,我就带你去见叔公。要母鸡放屁那种。”
铁慈也不拆穿他之前派人来搜她烟花的事。坦然地道:“烟花现在没有。只要他得救,将来你要多少有多少。”
孩子摇着肥短的手指,“叔公说,相信遥远许诺的人,就会连现在都抓不住。”
“你叔公为何这么丧,像受过彻骨的情伤。”铁慈随口道,“我先问一句,你能不能治这毒?”
“不能。”
“你叔公能不能?”
“也许能。但是他不会治,他当年发过誓,此生只杀人不救人。”
“绝无例外?”
“绝无例外。”
“好。”铁慈站起身,“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阿冲懵懂地仰头看她。
铁慈一只手就将他拎了起来,拎鸡仔似的,站在不远处的阿扣愣愣地托了托眼镜。
“这句话叫,”铁慈背起慕容翊,一手拎着孩子大步前行,“打了孩子,大人就出来了。”
阿冲惊愕大叫,拼命挣扎,但是铁慈铁了心要抓住谁的时候,谁又能挣脱?
头顶上树冠摇曳有声,铁慈道:“不要试图使用任何手段伤害我和我的人,我保证,在我被你们毒死之前,我绝对能够先杀了他。”
她跳上阿扣划来的船,把阿冲抱在怀里,慕容翊放在眼前。
岸边,随风摇曳的花草不再摇曳,草丛里簌簌游动的动静停止,一蹦一蹦弹动的草尖也凝固。
阿冲试图挣扎,但是铁慈整个人就像铁铸的,阿冲那点小小的力气都不能撼动她的指尖。
阿冲大叫:“你之前还救过我呢!怎么现在就这样对我!那你的救命之恩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铁慈奇道:“原来你记得救命之恩啊?可我没挟持你之前也没见你说要报救命之恩,那我要这恩情何用?”手指一捏,阿冲翻着白眼软软地倒了。
铁慈对阿扣招招手,道:“麻烦你来划船。”
阿扣懵懵地上船来,铁慈道:“麻烦你护好他。不管我做了什么事,他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快死的人,对一个快死的人下手会报应到你的青蛙身上哦。”
阿扣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青蛙,低声道:“我不会让人伤害他的,你不要诅咒老虎。”
铁慈看一眼那叫做老虎的青蛙,那青蛙对她孤寡孤寡地叫了几声,铁慈点点头,道:“你也孤,我也孤,大家都是兄弟,我不为难你。”
青蛙:“孤寡!”
阿扣拿起桨,看着铁慈,铁慈道:“去找你们叔公。”
阿扣为难地道:“我也不确定叔公在哪……”
“他都没有个住的地方么?”
“他有时候住在树上,有时候住在田野里,有时候就住在峰林里随便哪座峰的顶上,有时候会出山去逛,说不定他都出去了……”
“他没有。”
阿扣诧异地看了铁慈一眼,不明白她何以这么确定。
“外人不许进峰林,峰林会杀了你的,你放下阿冲少爷走吧,我会让你安然出去的。”
铁慈笑着指指桨,阿扣托托眼镜,叹口气划起桨,小舟顺滑地滑入峰林黑色的河水中。
小舟已经进入了峰林,峰林说是峰,其实大多不过三丈高低,嶙峋如笋,矗立在一泊墨池里,小舟需要及其高超的技巧,才能从容在其中绕行,铁慈隐然看出其分布暗含阵法,好在阿扣显然来往熟练,戴上眼镜更是操纵精微,铁慈渐渐发现她操船都紧贴着峰林石柱的边缘而行,很多时候都是惊险地擦着石柱而过,饶是阿扣技术精熟,额前也隐隐有了汗,而阿冲脸色显然不好,恶狠狠地瞪着她。
铁慈顿时明白,这墨池之中有毒兽,只有贴着石峰边缘行船才最安全,她看一眼阿扣,巴掌大的脸几乎被眼镜覆盖,表情很木,心却很软。
忽然身后身后齐齐哗啦一响,黑色水花溅起,水花间兽形隐约,雪白的利齿深红的舌头一闪,噬向铁慈的前后心。
铁慈一只手抓着阿冲,一只手护着慕容翊,便在此时也没离开,端坐不动。
阿扣抬眼看见,眼神惊骇。
下一瞬两兽怒吼,红血夹杂着雪白尖利的长牙四处迸溅,钢铁般的长尾护痛地横扫而来,汹汹竟起罡风,激起水花半丈。
铁慈依旧端坐不动,单手推出如开窗望月,一扫一抖,气流暗涌,生生将两条钢铁长尾推出半丈,砸在旁边峰林上再轰然入水。
峰顶之上有人怒吼:“阿大阿二!”
铁慈抬头,就看见阿吉站在峰顶上,看着底下的两只水兽,神情十分心疼。
铁慈看一眼,低头,掸掉衣服上破碎的布屑。
她衣裳的前胸后背位置都破了,露出里头黑青色的背心。光泽幽幽。
慕容翊亲手给她织的那件。
峰顶上,阿吉显然心疼两只水兽的受伤,又想救下阿冲,伸手对水下一指,水面立即沸腾起来,汩汩作响,每个翻腾的水泡里都隐隐约约露出些鼓胀的发白的眼睛,深红的细小的牙齿,无数红红白白交织在墨色的池中,像忽然煮开了一道血肉羹汤。
而池水变得更加黏腻,阿扣很快就划不动了,船在水面打着圈圈,还在往下沉。
阿扣急道:“你放下阿冲,赶快带着你的人想办法逃走吧,或者你直接认输……阿吉管着这片水域,水里的宝宝们已经饿了好久,你一个人还带着人,斗不了这么多的……”
铁慈吸一口气,依旧没放手阿冲,另一只手扶起慕容翊。
放人不可能,认输也不可能,干就是了。
忽然峰顶之上冒出一个脑袋,大叫:“阿吉妻主,你怎么把我扔下跑了,洞房花烛夜你怎么能抛下新郎!”
一边嚷一边抓住阿吉的衣裳,用力把她往下扯,“啊啊啊这里好高,我快要掉了,阿吉阿吉快来扶我一把!”
阿吉无奈地伸手拽他,一边拧着他的耳朵问:“你不是说打死也不和我洞房的吗?你不是说盛都贵女可着你挑你才不要我这样的山旮旯里的异族女吗?你不是说头可断血可流男儿贞操不可丢吗……”
“我那叫口是心非叫爱你在心口难开,哎呀不要管这么多了,快点下来我们去洞房,过时不候过时不候啊!”
阿吉站在那稳稳不动,斜眼瞟着冯桓,冯桓也拽不动她,满头大汗地看了看底下的铁慈,再看看峰底,猛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再睁开,这回看清楚了水面不仅远,水底下还像煮着杂碎锅一样红红白白寒光闪烁……
冯桓再次猛地闭上了眼。
然后他一声惨叫:“我站不稳了啊啊啊……”咬牙往后一倒。
铁慈瞳仁都放大了一圈。
怎么都没想到纨绔竟有这份义气。
阿吉一惊,也没想到冯桓竟然掉了下去,只得也跃下救他,同时嘴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音节。
水面沸腾顿时消失,那些红红白白,细密尖牙,都无声无息瞬间隐没在黑水之下。
船身的下沉减慢,阿扣的桨也能动了。
阿扣立即桨撑在石柱之上,小舟流畅地连转三圈,转过峰林,前方已经能看见出口。
上方,阿吉哗啦一声拎起湿淋淋的冯桓,啪啪啪地拍着他的香肠嘴,连声道:“哎你怎么啦,哎宝宝们又没咬到你你怎么就晕了?你们中原男人真是太娇弱了……”啪啪啪的一边拍一边走远了。
阿扣舒一口气,加快速度划出了峰林,前方不像峰林尖峰矗天,阴沉压抑,水路顺畅,视野开阔,蓝天白云色泽明丽,叫人看了心情都畅朗起来。
阿扣露出了笑容,兴致勃勃地用力撑桨。
铁慈忽然道:“慢!”
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阿扣正好大力一桨下去。
小舟唰地向前滑出了好长一截,水流顺滑而下,铁慈霍然起身,下一刻阿扣骇然看见前方已经无路了!
前方断层,一道瀑布自断层无声而下,就在船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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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堆糟心事儿,连续半个多月没写文,存稿危。之后可能随机掉落断更请假,请亲们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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