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一下衣衫,唐三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样子似乎是碰巧过来遇到了胡胖子和骷髅一样。

    “三哥……是三哥,三哥你还没死啊?”胡胖子一见三哥露面,眼睛都发亮了,登时惊喜地叫道。

    唐三却险些没被他的话给呛得闭过气去,“什么叫做我还没死,啊呸,晦气,老子活蹦乱跳着呢!”

    胡胖子登时哑了,嘀嘀咕咕地说,“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小索命的给害了。”

    唐三阴沉着脸问骷髅,“那小子也是这么和你说的?”

    骷髅也脸色不善,点了点头。

    唐三又问,“他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唐三一听,苦笑着说,“你为何而活?”

    骷髅和胡胖子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唐三长叹了一声,“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他玩味地一笑,问旁边的胡胖子说,“你是怎么说的?”

    胡胖子一瞪眼睛,将胸膛拍的砰砰作响,“爷能让那小王八犊子给耍了?当时爷就拔出刀来要和他来真的,是那家伙在爷胯下求饶,爷才放他走的。”

    “真的吗?”

    胡胖子脸上一红,仍然嘴硬,“真……真的,这还能有假。”

    唐三突然正色道,“说事儿呢,正经点。”

    胡胖子声音瘪了下去,“那小子身手真不是赖的,一转身冰凉的刀子就到喉咙眼子了。”

    唐三又叹了一口气,“这苍州城咱们是呆不下去了,连一个小娃娃都能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朝廷的禁武令之后,江湖已经越来越不是我等人的江湖了……”他自嘲一般地笑了笑,“劫富济贫?只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气氛沉重起来,唐三三人都在为今后的道路感叹。林中空气凝重起来,仿佛连周围的天地都愁苦起来。

    三人围坐在火堆一边,都一言不发地盯着快要熄灭了的火苗发呆。

    唐三打破了僵死了的氛围说,“胖子你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

    那胡胖子的眼神躲躲闪闪,脸上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照得红润还是刚刚酒劲上来了之后的红晕,“没……爷怎么会回答那种不入流的问题。”

    唐三讪笑着说,“还在想着你那老相好呢吧?”

    胡胖子被唐三揭露了心事,却反而低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啦,没准孩子都他妈的会跑了呢。”

    唐三也叹了一口气,用力在胖子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又对骷髅说,“骷髅,你呢?”

    骷髅伸出精瘦的手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忘了……”

    三人各自无语,又都无心睡觉,全都盘膝坐在已经熄灭了的火堆旁边低下了头发呆起来。

    夜风吹拂,四周天地间却寂静无声,就连随风抖动的树枝树叶都诡异地停止了颤动。一瞬之间,天地万籁都被一种莫名的气势笼罩,伫立无声,悄然等待,如同是大戏开场之间的静场。

    那坐着的三人此时都全身肌肉绷紧,死死地盯着已经熄灭了的篝火中星星点点的火光。

    半晌之后,唐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上的夜空,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仿佛是黑暗天空垂下来的一滴眼泪。沉默片刻,“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说。

    胡胖子伸出粗糙的大手从怀中摸出来一块半圆形的玉佩,粗糙的手指在上面慢慢地抚摸,那玉佩从中心开始一道血丝一直盘旋着游走,却在半圆形的直边戛然而止。这显然是一对玉佩之中的一块,另外的一块一定会将那条曲折跳动的血丝接续下去。

    骷髅从衣角中翻出来一个褐色的泥丸,苦笑了一下放在嘴中咀嚼了起来。他越嚼越用力,黑色的汁液从嘴角流了出来却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一样。渐渐地骷髅兴奋起来,在枯瘦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出的眼中放射出异样的光彩,一丝满足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突然之间,天地的声响好像又回来了,一阵风吹过,火星飞上空中。两道雪白的刀光闪过,三个人闷声倒在了地上。

    那手中握着长剑的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服中,站在三具尸体旁边,仿佛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他观察了一下之后,俯下身去在三人的脖颈上分别一一摸过。确认了之后,从口袋中取出来一块绢布,细细地擦去长剑上的血痕,收剑回鞘,朝着林中更幽深的地方奔去了,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婆娑的树影还在地上摇晃,可是那三人却仿佛是睡熟了一般,侧卧在地上。

    粘稠的血液慢慢地从身躯上巨大的创口中流淌出来,噙透了铺满枯叶的地面,也噙透了胡胖子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枚玉佩……

    梁园亭书房之中,一名全身裹在夜行服中的黑衣人正垂手立在书桌前面。

    梁园亭将手中的枣茶放下,“三个人都解决了?”

    黑衣人只有双眼露在外面,瞳孔略微有些放大,“都确认过了。”声音沙哑,仿佛是两块生铁互相摩擦。

    “好……”梁园亭沉吟着,“那个少年你怎么看?”

    “一人可敌五人。”

    “哦?如果对手是你呢?”

    “一招。”

    梁园亭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檀木大座中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走出书房,“没你的事了。”

    走出书房,关上房门的刹那,一道黑影从窗户飞了出去。梁园亭站在书房外面看向天上的明月,轻声呢喃,“云篆……”

    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他转身朝梁璨的房间走去。

    此时时间已经将近亥时,梁府基本已经陷入安眠,尽管很多边角依然点着蜡烛,但是那毕竟是为了防止飞贼的缘故,整座府邸都已经安静下来,空旷无人。

    梁园亭似乎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他走的很慢,一步一步仔细地走着,眼睛也没有焦点,仿佛是在欣赏别人家的院子一样,随处看着,信步而走。

    可是安静在靠近梁璨的院子的时候被打破了。走进院子,梁璨的屋中灯火通明,一阵阵嬉笑打闹的声音传来。

    梁园亭不禁皱了皱眉,转身想要回去,却心中转过一念,又重新朝屋子走去。

    吱呀,门轻轻地推开了。

    虽然推门声和梁璨嬉笑的声音相比只能算是蚊子哼哼,可是当这吱呀一声响过,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梁璨一眼望见走入门中的梁园亭,失声叫道,“爹……”

    两个丫鬟秀安和雅寿则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埋在双手之中。

    屋中凌乱不堪,两个滚圆的绣花枕头落在地上,梁璨只穿着白色的内衣气喘吁吁,脸上泛着潮红,他的衣服被扔的遍地都是。

    唯独绯心独自坐在窗边,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月色,和这屋子之中的气氛格格不入。

    梁园亭捡起来脚边的一个枕头,随手扔到了梁璨的床上。走了两步,又捡起来另外的一个枕头。

    两个跪在地上的丫鬟再也忍受不住,连忙起身帮梁园亭收拾起来。

    梁璨好看的小脸皱成了一个苦瓜。如若梁园亭进来就是雷霆怒火,将梁璨呵斥一顿,甚至动用家法痛打一顿,梁璨也觉得自己真是罪有应得,心中断断是没有存任何侥幸的。

    可是如今梁园亭却只是在收拾被他扔到地上的东西,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淡然,反而让梁璨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现在心中已经不再想着如何受罚了,而是想着应该如何最快逃跑,跑到自己的娘亲姜旭格那里,唯有这样估计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

    正在梁璨寻思着如何从屋中逃跑的时候,梁园亭和两个手脚发抖的丫鬟已经将所有的物品都摆放整齐了。

    梁园亭坐在桌子旁边的圆凳上,将茶壶中已经凉透的茶倒在杯子中慢慢地品了起来。两个丫鬟站在一旁又不安起来,却被梁园亭竖起一只手掌挡住了。

    在这一段时间中,绯心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眼都没有朝屋中看过。

    一杯凉茶下肚,梁园亭觉得口渴稍稍减轻。他随即吩咐两个丫鬟下去休息,“梁璨已经这么大了,应该能自己睡了,你们下去吧。从今以后,不用服侍梁璨睡觉了,将洗漱用的和茶水夜壶准备好便锁上门,安心睡觉。”

    梁璨眼前一黑。自小梁璨被姜旭格宠爱,每每晚上不和这几个丫鬟玩闹到精疲力竭是不能入睡的,即使他现在已经九岁。这是梁璨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可以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丫鬟们不敢说什么,只能陪着他玩,姜旭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我用铁锁捆起来扔到地窖中算了,免得如此大费周章。”

    梁园亭却不看向自己的儿子,反而叫住了秀安,“以前每天是你看着梁璨睡觉的?”

    秀安不知梁园亭为何这样问,只能点了点头。

    梁园亭面色柔和,“从明天开始你专门服侍绯心,梁璨房间晚上不留人。”

    秀安惊惶地看了一眼梁璨,又用眼睛瞥了一眼还在看着窗外月色的绯心,终于在迎上梁园亭目光的时候点了点头。

    梁园亭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丫鬟下去了,他也随着二人起身关上房门出去了。

    梁璨等了一下,然后溜到门口透过门缝查看外面的情况。一直到看到梁园亭从院子的月亮门中转过之后,梁璨才转身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发到那刚刚被梁园亭和两个丫鬟叠好的衣服被子上。一脚扫过,将这些衣物被子全都踢到了地上。

    可是依旧没有消除心中的烦闷,梁璨跳到地上,用力蹦跳,“踩死你踩死你……”

    自己闹了半天,无人理睬。除了梁璨那唯一的活人从始到终眼睛就没离开过窗口。梁璨无法,只得大叫一声,“喂,木头!说话,木头!”

    绯心将冷硬的一张脸转过来,没有表情的双眼看着梁璨,屋子里面瞬间充满的肃杀之气。

    看着那双眼睛,梁璨突然之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下去,“太过分了……”

    “在死亡来临之前,珍惜你活着的每一刻钟。”那有着一双深潭一样眼睛的少年一字一顿地说。

    “莫名其妙!”梁璨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被子,跳上床,将自己蒙在被子之中,再也没有了动静。

    一夜无话,沉默的少年一整夜都靠坐在窗边。

    天空中漂浮着一轮弯月,对着那似曾相识的月色少年留下点点泪水,月光下面,星辰一样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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