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瑞青一行就是在俄国“十月革命”的第三天来到北京城的。他在北洋系统里面虽然是晚辈,可也算是一镇诸侯,手底下拥着三个师的兵!所以段祺瑞、徐树铮他们对他还是非常礼遇的。在天津给他挂了一趟花车,一直把常瑞青一行送到了正阳门火车站。

    火车站外面也准备好了迎接的车队,一溜的美国进口小汽车,还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兵。徐树铮本人也在百忙之中抽空驾临了火车站,带着几个幕僚和护兵在站台下面等候着。看到常瑞青的大高个子从列车上下来,就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耀如啊,你这福建王当得滋润啊!不过短短几个月,就从一个混成旅长变成了一省之主!连一向桀骜难治的福建地方势力都被你整治的服服帖帖,对了,前两天福建方面还报告说是收复了漳州、厦门,现在福建一省已经完全在你掌握之中了吧?行啊,你小子还真是个人物啊!对了,如果中央要你去平两广,你有没有信心?”

    常瑞青啪的一个立正,恭恭敬敬给徐树铮行了个军礼。眼下他和徐树铮都是一边大的中将,职务也差不多平级,不过知遇之恩和北洋系统的辈份摆在那里,常瑞青到什么时候也都只能以学生自居。

    “峥公,学生能有今天还不是您老人家栽培提拔的结果。”说着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进攻两广的问题,而是回头指了下身后的一个老头,笑道:“这位是晓斋先生(王寿昌),福建省对外交涉司的司长。”

    “晓斋先生,久仰大名了。”徐树铮也认得王寿昌,不过没有什么交结,所以只是礼貌性地拱了下手。

    王寿昌却突然问道:“又铮将军,中央有没有注意到三天前发生在俄国的革命啊?准备采取些什么应对之法?”他的语气郑重,让徐树铮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心道:“常瑞青对俄国的事情一直比较关注。之前还鼓动自己去收复了外蒙,又鼓吹什么联日反俄……今天这位王晓斋先生一见面就提俄国革命,恐怕也是常瑞青的意思吧?莫非常瑞青又想利用俄国革命的机会捞上一把?”

    虽然他一直以为攘外必须先安内。现在自己的问题都没有搞定,就把眼光投向外国实在有些好大喜功。不过常瑞青时时刻刻能够为国家打算的态度,他还是非常欣赏的,心里装着国家装着大局的人。在眼下这个乱世里面可是非常稀有了。

    想到这里,他就冲着王寿昌点了点头,笑道:“段芝老已经责成外交总长曹润田(曹汝霖)研究此事了,还命令驻俄公使刘镜人时刻留心俄国国内局势变化,随时通报国内。”

    王寿昌听了徐树铮的话。微笑着又追问道:“又铮将军,俄国新上台的苏维埃当局发表的《告全世界工人,士兵和农民书》,您和段芝老都研究过了吗?”

    徐树铮闻言一怔,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什么告工人……农民书?这个外交部没有报上来啊,应该不是给我们的吧?”

    王寿昌只是淡淡一笑,回头从秘书那里取来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徐树铮。笑道:“这是老夫让人从天津的洋人报纸上面整理抄录下来的《告全世界工人,士兵和农民书》的大致内容,很有些意思。又铮将军,这个俄国苏维埃政府的想法有些古怪,和之前咱们了解到的列强都不一样。咱们应该好好研究一下与之交往的事情。”

    徐树铮接过文件匆匆扫了两眼,眉毛就不禁拧了起来:“他们说话的口气怎么听着有点像赤色旅啊!这赤色旅和俄国的苏维埃该不会是一伙儿的吧?”

    常瑞青笑吟吟地接过话题:“铮公。这个俄国苏维埃里掌权的是布尔什维克,他们的学名叫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多数派。是总部设在法国巴黎的社会党国际的成员……那个社会党国际的成员非常多,包括了法国、德国、意大利、英国等列强国内的许多大党。没准赤色旅也是他们的成员吧?”

    “原来如此。”徐树铮点了点头,心道:“这个赤色旅怪不得那么嚣张,原来是有后台的!”

    常瑞青笑了笑,接着又道:“铮公,学生觉得这次是俄国布尔什维克上台,对咱们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中央或许可以在对俄外交上面取得一些突破,对提高芝老的威望和中国的国际地位都是有好处的。”

    “什么意思?”徐树铮皱着眉毛,不解地问道:“他们俄国人闹革命,和咱们的外交有什么关系?莫非新上台的什么布尔什维克就特别好说话?”

    常瑞青连连摆手道:“他们当然不会好说话,只是俄国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国力已然是大伤了,而且俄国布尔什维克在取得政权的当天就宣布了《和平法令》,铁了心要退出协约国和德国议和了!这样一来,协约国方面的英、法、美、日也没有理由再去力挺俄国。如果咱们在这个时候向刚刚上台的俄国苏维埃当局提出停付庚子赔款,收回中东铁路和全部俄国在华租借地,中止俄国对华的单方面最惠国待遇等要求。俄方很有可能会全部予以同意的!”

    听了常瑞青的分析,徐树铮深吸了口气,蹙着眉毛沉思了许久,最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耀如,这些事情等见了段芝老再慢慢谈吧,他在铁狮子胡同的陆军部等着见你呢。”

    ……

    在北洋政府陆军部的会客厅之内,几盏清茶,飘着馥郁的芳香。段祺瑞穿了一席长衫,悠然自得的坐在上座。笑呵呵地招呼着常瑞青和徐树铮两人落座。看到段大总理一副随和样子,常瑞青也不在绷着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了,也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和段祺瑞笑谈寒暄起来。

    傅良佐、段芝贵,还有陆军总长王士珍也在这间屋子里,都是一身便服,摇着扇子,一副不谈公事只说风月的潇洒模样。

    常瑞青知道,眼前这个场景就是北洋时期那些大军头之间交往的模式。段祺瑞虽然在那些中低级的文武官僚面前一天到晚绷着个脸儿,可是和那些手握重兵称霸一方的大军阀来往的时候。还是非常随和的。

    寒暄谈笑的场面话说了一会儿,就看见徐树铮突然轻轻咳嗽了一下,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耀如。刚才来这里的路上尽和你聊俄国的事情了,忘了告诉你广东最新发生的变故……孙中山的兵在三天前突然从海陆两路开到了广州城下!陆荣廷和陈炳焜仓惶出逃,眼下广州已经是孙中山的天下了!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常瑞青一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管他广州是谁的天下呢!只要芝老和铮公一道命令。我就带着我的三师闽军打过去!把广州变成咱北洋的天下!”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微笑着点头。看似一团和气当中,段祺瑞摸着胡子笑道:“好啊!难得耀如老弟有此壮志,那咱们的话就好说了……陆军部和总参谋部已经制定了全面攻占两广的计划!又铮,你把计划大体说一下吧。”

    徐树铮接过话题。说道:“计划是这样的,眼下孙中山和陆荣廷的关系已经接近破裂。我们准备采取拉陆打孙的办法,把云贵巡阅使和云南督军许给陆荣廷。这样桂军就会站在我们北洋一边,那湖南的战事在年内就有望结束了。对两广的进攻就从明年一月开始,计划兵分三路,曹仲珊指挥中路军从湖南进攻;陆荣廷指挥西路的桂军进攻孙中山的西面;耀如,你的闽军就是东路军,三个师全部出动。从东面进攻广东。得胜之后。广西督军就是你的了!”

    常瑞青忽地一下站起来,满脸喜色:“属下多谢芝老、铮公栽培!”

    段祺瑞微笑着用手虚按按,示意常瑞青坐下:“至于军饷,陆军部一次拨给你三十万,不足部分就由你在福建自筹……闽海关的关余也许你截留,这样应该是够了吧?”

    常瑞青朝段祺瑞行了个军礼:“够了。够了,芝老您就放心好了。军饷的事情属下会在福建想办法解决掉的。”

    段祺瑞一拍手:“那就好!那就好!聘卿兄,又铮。东路军就交给常耀如了,你们接下来就赶紧督促曹仲珊把湖南打下来。”

    王士珍和徐树铮都是笑着点头。北洋出兵打仗一向是特别费钱的,三十万的饷别说是三个师,就是一个混成旅都支使不了几天!眼下常瑞青能不计较军饷,他们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毕竟眼下中央的账面上也不富裕,至于常瑞青怎么在福建刮地皮,那他们就管不着了。

    这时常瑞青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芝老,属下在来北京的路上听闻俄国国内在三天之前也发生了一场变乱,这对咱们中国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啊!”

    “俄国?”段祺瑞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下徐树铮。徐树铮微微蹙了下眉,接过话题,解释道:“耀如的意思是咱们可以趁着俄国国内局势混乱,向他们提出修改中俄之间的一些不平等条约,收回中东铁路,免除庚子赔款,取消单方面的最惠国待遇等等的。”

    “这事儿……俄国人能答应吗?”段祺瑞嗤的一笑,摇了摇头,心里面当然是不会相信俄国佬那么好说话的,只是不方便在嘴上说出来,毕竟常瑞青现在也是一方豪强,刚刚还痛痛快快答应了倒贴钱帮着中央打仗来着。

    常瑞青淡淡一笑:“俄国人能不能答应,咱们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芝老不如下命令给驻俄国公使,让他去俄国人那里试探一下?”

    段祺瑞望了徐树铮一眼,徐树铮笑了笑:“就试一试,顶多就是不成功,也少不了咱一根毫毛。”

    段祺瑞一想也对,刚想点头答应,一旁的王士珍突然插了一句:“芝泉啊,咱们在同俄国人交涉之前,要不要征求一下英法美日的意见?”

    “属下以为用不着征求。”段祺瑞还没有回答,常瑞青却插起了话:“芝老、聘老,同俄国交涉是中俄之间的问题,成与不成和英法美日何干?”

    段祺瑞和王士珍脸上同时闪过一丝不快,不过两位北洋大佬总算还是有器量的,没有和常瑞青这个晚辈计较。段祺瑞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地道:“好吧。这事儿就让刘镜人去接触一下,没准会有天上掉下馅饼的好事情。”

    ……

    “请公使先生立即向苏维埃政府提出修改中俄之间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交涉!”

    就在常瑞青游说段祺瑞和徐树铮等人的同时。在彼得格勒中国驻俄罗斯公使馆的会客厅里面,几个打扮得好像是俄国赤卫队员的中国青年大声提出了他们的建议。

    而他们提出建议的对象。正是中国驻俄国公使刘镜人。

    他不过是一个北洋系统最典型的外交官,北京同文馆毕业,后赴法国留学,回国以后就在总理衙门当翻译。再后来就被派到俄国当外交官,兢兢业业干了快二十年,才有了驻俄国公使的职位。

    像他这样的外交官也不能说不称职,只是这么多年的弱国外交办下来,患上恐洋症是难免的。在他瞧来。洋人总归是大的,特别还是俄罗斯帝国这样的一等列强!哪怕对方国内出了些乱子,也不是中国这样的弱国可以与之抗衡的…俄国国内动荡,中国国内也不太平啊!

    再说了,外交这样的国家大事,要有中央政府的命令,外交部的指示,他这个公使才能去办的!怎么能听眼前几个什么“援俄红军”的政治委员之类的“乱党”的指挥?

    要不是这伙人看上去和眼下掌握俄国政权的布尔什维克好像是一伙儿的。他刘大公使早就下命令撵人了!

    原来今天在刘大公使面前喷吐沫星子的。正是黄宝培、张国焘,还有中华旅俄联合会的会长,现在也是中g党员,援俄红军政治部主任刘绍周等三个人。

    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已经和新生的俄国苏维埃政权的领袖们说好了,只要中国政府不允许苏维埃政权的反对势力利用中国领土进行反对苏俄的活动。他们就同意修改中俄之间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可以将包括中东路在内的所有俄国在华租界地归还中国,同意中国停付庚子赔款。放弃俄国在华的单方面最惠国待遇和其他特殊权益……总之,这事情就好像是天上往下调馅饼。怎么听着都不像是真的!

    听完几个人的话,刘镜人有些为难地笑了笑,微微点头:“诸位。外交上面的交涉还是要听中央政府的安排,在下区区一个公使恐怕不好做决定啊……”

    呯的一声,张国焘狠狠地拍了一下眼前的红木茶几,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不好决定?又不是要你去卖国!现在是恢复国权的大好时机,我们中国gcd已经和列宁同志、托洛茨基同志说好了!只要你去签个字,咱们中国人就能名正言顺收回中东路,收回所有的俄租界,停付给俄国的赔款了……这样的好事你以为是白来的吗?那是我们援俄红军出生入死帮着布尔什维克打天下才得到的!你敢不要,就是卖国!就是对千千万万援俄红军战士的背叛,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在刘大公使面前晃了晃!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刘大公使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自己办外交办了半辈子,这等事情还是头一回遇上!对方提出的事情,说实在的,还真是好事情……

    想到这里,他挤出几分笑容,冲着眼前三个年轻人拱了下手:“诸位,这个外交协商总是要通过政府的,要不容再下和北京方面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三个年轻人互相对了下眼神,刘绍周还微微点了下头,意思大概是同意对方的说法。黄宝培神色不动,今天的这根据常瑞青的指示在办,虽然常瑞青会在北京方面活动,可是谁也不能保证那位就一定能说服段祺瑞和徐树铮。所以就准备了这个胁迫中国公使去和俄国人签署……平等条约的第二方案!

    张国焘的反应最是激烈,咬着牙就给****上了膛,刚想要开口说几句威胁的话。会客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就是公使馆参赞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使先生,刚刚收到部里面的电报,他们让我们立即去和俄国政府交涉修改条约的事情……”

    听到这个话,张国焘忙收起****,冲刘镜人拱了下手:“刘先生,刚才多有得罪了,既然北京方面已经有了指示,那咱们这就赶紧去斯莫尼尔宫见托洛茨基同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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