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烈却在这时自行从洞里爬出来了。

    另一次闪电。

    邢照远远看见这全身湿淋淋的小子,马上全速跑跃过去。

    邢烈没有走避。

    邢照一到了他跟前,二话不说,就把藤杖横挥向他左肩。

    邢烈双手分握木刀两头,举到身侧挡那藤杖。他体重连父亲的一半也没有,强烈的冲击之下,身体往另一边跪倒,几乎就滚跌下岩石去。

    但他确实把这一击挡下来了。

    邢照更愤怒,另一只手伸出,一把捏着义子的喉颈,把他整个人揪起到半空。

    邢烈被扼得窒息,脑袋和胸口都像快要爆开来。可是他没有挣扎。手上的木刀也没有放开。他瞪着已经充血的眼睛,无惧地直视父亲。

    那眼神里,甚至没有憎恨。反而有一股期待。

    虽然痛苦得快要昏迷,邢烈心里却有一股异常的快慰:每次就只有触怒父亲时,父亲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这是邢烈自懂性以后就明白的事情。平日他在父亲眼中,仿佛还不如家里养的看门狗。不管跌伤也好,生病也好,饿着肚子也好……父亲从来不屑一顾。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当他干了什么让父亲生气的事情时。

    经过好几年,邢烈又渐渐知道,有什么事情最能够惹得父亲不快:当他在外头太过顽皮闯了祸时;当他从高树上跳下、跃到海里抓鱼、爬上祠堂屋顶,或者作其他大胆玩意时;当他把邻村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时……

    也就是,当他每次展现出强悍本色的时候。

    虽然每次最后都会给打得很惨,但隔一段时候他又会故意去干这些事情。因为唯有被打骂之际,他才能悄悄感到跟父亲接近。

    邢烈决心:要吸引父亲,自己就要不断变得更强。

    比哥哥更强……不,有一天,比爹更强!

    快失去意识的邢烈这么想着,眼睛依然凝视邢照。

    邢照蓦然从义子的眼神里,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情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扼着义子喉咙的手掌不自觉放松开来。

    邢烈的身体发软,无法控制地崩倒在岩石上。

    邢照俯视没有动静的义子好一会儿。狂雨继续滴打他头顶。然后他弯下身子,将邢烈抱起来,回头循来路离海岸而去。

    这时邢照并不知道:短暂昏迷的邢烈其实早就给雨打醒。

    邢烈闭着眼,缩在父亲的怀里。

    在雨中,他感到那宽厚的胸膛,格外温暖。

    邢猎从短暂的回忆梦境里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皮。树洞外透进的灿烂晨光很刺眼。

    邢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竖起耳朵倾听,外面是否还有追捕者的声音。

    天还未亮,那黑衣高手梅心树,就已经亲自带着术王众下来青原山脚,拿火把搜索堕下山崖的邢猎。邢猎这两个时辰以来,不断在逃亡和转移匿藏地。

    梅心树看来指挥能力甚强,术王众的搜捕网非常紧密,邢猎一度几乎被包围网困死了,要非他懂得在身上涂泥和黏上树叶作保护掩饰,断不可能从术王弟子的眼皮底下潜过去。

    确定了没再听到人声之后,邢猎才稍稍放松一点,接着就开始检查身体的状况。他尝试用力深深吸气,仍然感到那口气无法完全提上来,脑袋一阵昏眩,视线略变得模糊。

    他的左肋因为跌下时碰到突出的岩石而受伤,现在每次呼吸都像被人用膝盖撞击一下。然而他气息窒碍,并非因为有这伤。

    邢猎摸一摸右边颈侧,那儿有一道划破的伤口,呈着淡淡的紫色。昨晚在山壁上,他虽然果断地放开铁链往下逃走,人在半空时还是被术王众从壁顶射下的一枚淬毒袖箭擦伤了。

    邢猎深知术王众毒药厉害,一着陆后就马上用力挤出伤口的血,又服了藏在腰带里的两颗急救药,可是那淬在箭簇的毒实在凶猛,虽然只浅浅划过,毒性还是入了血;再加上邢猎一直不断逃走,催动血气加速,那微量的毒很快就干扰到经络,邢猎此际还没有昏死,已是仗赖超乎常人的强健体魄。

    刚才做梦,也是因为中毒吧?……

    中毒还不是他唯一的危机。邢猎躺在树洞里,尝试轮番收紧全身各处肌肉,看看其他伤势如何。当运用到左肩和右膝两处时他感到剧痛,关节就像被又长又粗的尖针深深插入似的,一阵发软酸麻,几乎完全无法运力。

    邢猎皱眉了。这两处挫伤是从山壁高处堕下,落到山脚时所承受的。下堕途中他虽然好几次借助树枝减速,但着地时的冲击力还是甚猛邢猎武功再高,也只是人。

    修练武道,伤患本来就是途上必然的“伴侣”,邢猎半点儿不陌生。碰撞割破,肉绽骨折,都不是最害怕,最害怕的第一是内伤影响脏腑功能,气虚血弱,以致无法运劲;第二则是重要关节受损,发力无从或者失去移动冲跃的能力。多少杰出的武者,就只因为一个膝盖或者髋胯关节损伤,从此终结武道生涯。

    邢猎再试试运劲,痛楚仍然甚尖锐。他想,自身的痛觉已经因为中毒迟钝了不少,也就是说这肩头和膝盖的实际损伤,比现在感受的还要严重……

    邢猎就是如此,在伤了一足一手、意识受毒药干扰、全身只剩下一柄狩猎小刀的状况下,于崎岖的山林里隐伏潜行,逃避逾百人的包围搜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怎么能走到这儿来。

    这绝不是侥幸,而是长年在海外蛮荒之地历险,刻印到骨头里的求生本能。

    虽然已暂时摆脱追踪者,邢猎知道自己绝不可以停下来。

    那家伙……不是这么轻易放弃的。

    邢猎想起昨夜在“清莲寺”遇到的那头全身黑衣、使链子飞刃的“老虎”。他那时候还曾经猜想,这家伙是否正是黑莲术王本尊?可是跟庐陵县民形容的外观不吻合。他应该是术王座下四名高手的其中一人。

    这样的家伙也只是手下;那黑莲术王,深不可测!

    邢猎无法否认,昨天因为率先对上鄂儿罕和韩思道两人,自己对术王一干妖邪的实力确是略有低估,由是付出了代价。

    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以后绝对不要低估任何与“巫丹”二字有关的人和事!

    邢猎再次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楚换成半跪姿势,半个头探出那大树根处的洞穴外。

    阳光教他眼前一片浮影,要聚精会神才可集中焦点视物。体内的余毒令他有如害着大病,干裂的嘴唇泛白,背项流着冷汗。

    徒步逃走似乎不大可能。即使逃得出这山脚,一到空旷之地,就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和追上。何况他拖着一条受伤的右腿,不知还能走多远。

    邢猎想,要是有马骑就好办。不管逃走还是战斗,在鞍上他都有把握得多。

    薛九牛必定在树林那边留着一匹马给他。然而此刻说不定已经被下山搜索的术王众发现,邢猎再去取马随时自投罗网。

    可是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邢猎一则忧虑梅心树又找到来;二是自己久久未归庐陵县城,川岛玲兰他们一众同伴必然担心,很可能轻率过来青原山寻他……

    他决定还是得赌一赌。他看看天上太阳,辨别了方向,也就瘸着腿在山林间行走,往昨夜留下马儿那密林小坡走去。

    邢猎每走一步,手腿关节和腰肋间都传来激痛,这反倒让他清醒,好抗衡那令头脑昏沉的毒药。他沿途摘下数片树叶咬在嘴里,让苦涩的叶汁流入喉间,既稍解干渴,又能清醒头脑。

    邢猎走着时看看四周。这青原山下一片苍翠,阳光在高树的枝叶间投下来,景色甚是静恬幽深。要非处在这样的状况,独自一人来散步,倒真是心旷神怡。邢猎不禁苦笑。

    许久没试过这么狼狈了……

    好不容易出了那片密林,邢猎只感头昏气喘,浑身都是大汗。术王众袖箭上淬的毕竟是致命剧毒,邢猎被轻轻划过而只沾上一点,已是非常幸运。

    林外有一条幽静的小道。邢猎当然没笨得马上跳出去,而是伏在路旁的树丛里观察。

    一路以来邢猎无时无刻不细心倾听四方动静,暂时都未发现异状;直到此刻在路旁,他隐隐约约听到北面路口的远处,响着一阵声音。

    是马蹄声。

    邢猎伏在枝叶底下,一动不动,右手紧紧反握小刀的木柄。身体间歇发出一阵阵的寒颤,他用意志强压着。

    他专心听着。那蹄音不甚急响,只是缓缓踱步,而且听出来只有一骑。

    是落了单的敌人吗?……

    不管如何,这是一个绝佳的逃生机会。被追捕了一整个清早,邢猎已经憋够了这口霉气;一举夺马脱走,才合他的脾性。

    有了战斗的目标,邢猎顿时恢复了不少生气,呼吸更深沉稳定。

    他等待着骑者到来,身体一动不动地半蹲在树丛间,无事的左腿已经在蓄着弹跳的力量;右边的反手刀略举起在胸腹高度,随时准备刺出。

    邢猎此刻的姿势,有如一条具有保护色的毒蛇,凝静地盘踞在树底,准备任何一刹那伸展噬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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