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华从衣兜里掏出尽有的8块银洋七个铜板,“咣当…”一声放在桌上。
“我身上就剩这些。”他现在后悔,出门时身上应该多带张百元银票该多好。
“嘁,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呀!”
李队官瞥了一眼桌上这些银洋和铜板,嘴角微斜哼了一句,完全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虽说是三个月没领到军饷,但他堂堂的一个新军队官,手下一百五六十条人枪,不至于对八块银洋动心吧。
他放下搁在椅子上的腿,正要直起身子来发飚。
“李长官请别误会,我没有想收买您的意思,再说我也不敢这么做,这是我身上仅有的钱,我只是想跟长官请个假。”
陈天华见状,连忙抢先开口说话。
他这个请求说得很有逻辑,态度又十分诚恳,没有丝毫讥讽戏弄之嫌。
“请假,干啥?” 李队官十分疑惑地冷笑。
“是这样的,李长官奉命行事也不能擅自放了咱,但我等都是遵纪守法的平头老百姓,再说,家有老母在等,商行里有许多事要办,在下寻思着应该去杭州府城里,找个要人,看能否保咱们先出去?”
陈天华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是在和老朋友讨论或谈论趣闻轶事。
“出去找保人?想找谁?”
李队官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年轻少爷,思维很活跃,并非普通乡下土财主家里的纨绔少爷。
“浙江洋商商会的副会长,陈宗玉先生。”
陈天华记得陈宗玉说过,他总部在杭州,还加入了一个洋商商会组织,是个副会长。
因为他搞珍珠项链,珍珠饰品畅销海外,跟东南亚及西欧各国商人都有合作。
所以,他也算是个国际贸易商。
商会是个舶来品,在十九世纪中期传入中国。
开始都是洋商会,在眼下,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纯粹民族资本性质的商会。
而洋商会,在时下清末有着浓烈的政治色彩,尤其是现在,八国联军还在京城里待着呢。
但凡沾上洋人的人与事,清政府各级衙门,包括军队,都不敢怠慢。
果然,陈天华轻飘飘的一句言词,宛如一颗子弹似的,“砰…”一下击中李队官的神经。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陈宗玉?你是他的什么人?”
陈宗玉是谁,他自然不知道也不可能认识,但听得是洋商会的副会长头衔,那来头自然不小。
不要查来查去,逃犯倒是没查到,却捅出个洋人马蜂窝来,那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是陈宗玉先生的侄子,叫陈天华。”
陈天华依然很清亮地回复。
他很巧妙地去掉了义侄这概念,都姓陈嘛,灵计一动就来个狸猫换太子,非常的自然。
浙江洋商商会副会长的侄子?
李队官错愕不已。
时下都讲究宗派族系,像淮军就是以安徽人为主,以李鸿章中堂大人马首是瞻。
淮军新军中,李氏家族里许多人都当长官,他们的新军标统李存智,据说是李中堂的侄孙。
就连他,姓李,在新军中也占了不少便宜。
“可你要骗了本官,那怎么说。”李队官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天华,咬牙道。
陈天华双手一摆,抿笑道:
“李长官以为我在编故事,欺骗您,这完全可以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但长官为何不想想,这万一是真的?!”
“退一万步说,倘若是假的,我四位兄弟的命和船只,可都在你手上捏着,你还担心什么?!”
李队官想了想,也对!
这世上的许多奇闻怪事,都是大家认为不可能,但他真的就存在。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玛的,我又不损失什么,试试!
想到这里,李队官抓起桌上的大洋和铜板,在手掌上掂了几下,冷冷地甩了一句,“好吧!看你年青斯文,眉清目秀,也是个读书人,本官就准予你外出。”
“谢谢队官大人的恩准,您好事做到底,在下还想划出去一条船。”陈天华双手一拱朗声道。
借船?
这是交通工具嘛,否则,靠双脚要走到多久?
李队官只考虑了一秒,手一挥,“准了。”
“多谢!”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
陈天华快步走到码头,解开一条划船往城里武林门方向划去。
看了下怀表,这时间已是下午三点过了,得抓紧时间。
太阳开始慢慢西下,淡阳笼纱,娉娉婷婷,春风拂过脸颊,掠起发稍,他却无心领会。
陈宗玉说过,他的府宅在杭州运司河南岸那一带。
运司河就是后世的劳动路,杭州府衙也在那边的河坊街上。
那一边,是杭州城繁华地段,许多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建在那附近。
陈天华把划船驶进运司河南码头,搁下船他上岸,往运司河南岸腹地走去。
路程倒是不远,但是要一家家的去找、去问,这还是挺麻烦的。
这里的府宅都建得差不多一种款式,像是后世建的别墅一样。
但时下每家府宅的占地面积,要比后世别墅大出许多。
陈天华逐家去找,他注意府门上方的字号,有陈氏相关的,比如陈府、陈宅、陈园的,他就上门去问。
可先前看着的那几家,不是曹宅,就是张府,哦,这里还有家李府,挺大的。
他只瞥了一眼,很沮丧地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李府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妙龄女子,着蓝色印花的丝绸旗袍,一双绣花锦丝的薄底鞋,双目莹润,白皙肌肤,体态轻盈。
她的身后还跟有个丫鬟,俩人像是要出门。
这时,从宅院的侧面,过来一顶轿子和二个轿夫,慢慢的往正门走来。
这顶轿子在杭州叫明轿,也就是轿窗上不挂帷幔,美人在轿,还可供行人欣赏。
它不是那种四人或者是八人大轿,属于轻便型的单人出行工具,比起滑杆,那可要高雅华丽得多。
这些清末时期的玩意儿,挺新鲜的,陈天华忍不住驻足多看了二眼。
这一看不要紧,引得正在上轿的那位妙龄女子,的一声惊呼,“哎,你可是双栖乡的陈土根,那个华之吧?”
神了!
在杭州这里居然有人认识他。
陈天华猛然一震,睁开眼睛仔细看,“哎呀,是李先生,李淑贞对吗?”
他仔细辨了辨,马上认出了眼前的这位女子,绍兴镜明学堂的老师,刘玉芳的小师妹李淑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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