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山不敢在地面上跟踪袁贞,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颍川郡里几乎人人都认得他,若是在地上行走的话,根本没有办法不引起注意。

    他索性腾空飞行,隐匿于云中,俯瞰着地上骑驴而行的袁贞。

    那头黑驴的背上除了驮着袁贞之外,还搭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负重不小,模样却显得并不吃力,小蹄子“哒哒哒哒”,在城中不快不慢的走着,扬起一股又一股朦胧的尘土。

    空中,陈义山则轻轻掠过一片又一片的烟云。

    一上一下,倒也交相辉映。

    袁贞好像对府城中的一切存在都充满了好奇,目光一刻也不停的逡巡四顾,看景看物也看人,只是他不曾想到,天上也有个人在看他。

    ……

    颍神庙自从被郭三等人砸了之后,至今都没有被修复。

    正殿里的神台被拆塌了,神像被敲碎了,布幔被扯掉了,连香炉、烛台还有院子里防火用的水缸,都被群情激愤的百姓们给抢走了。

    恶神不配,拿回家里自己用。

    庙祝,也早已逃的不知去向。

    除了大殿中还留有几个蒲团,后院井里还吊着一口水桶,桶里放着一只瓢之外,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原本辉煌的神庙,现如今几乎是空空如也。

    郡里的百姓们原本是打算平了颍神庙的,然后在原有的地面上给陈义山再起一座生祠,可惜陈义山不愿意享受生祭,陈泰清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百姓们悻悻的有些失落,愈发不再来颍神庙了。

    至此,这座从前在全郡香火最为旺盛的神庙,彻底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只是,到了腊月二十七这天傍晚,却有一人一驴走进了仪门。

    袁贞袁端方,朝中来的监察御史,他进庙了。

    他先是瞥了一眼门口的楹联,嘴里念出了声:

    “千里恩波泛金鳞,百万香火镇颍川。横批,上善若水。”

    袁贞点了点头,嘀咕道:“这对联倒是好对联,只可惜,神不是好神,闹的这庙,也不是好庙了。”

    他牵着黑驴,缓缓步入院中。

    环堵萧然,四面破败,袁贞却满意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虽然不是好庙,却坏的恰到好处,清净且宽敞,今晚落脚在这里,必定没人跟我袁某人抢地盘。”

    跟踪袁贞几乎一天时间的陈义山,此时此刻仍旧腾在半空,隐于云中,一双慧眼俯瞰下望,眼见袁贞进了颍神正殿,便也飘然下来。

    原来,袁贞在打听了陈府所在之后,并没有去,而是在府城中四处转悠,专门找一些孩童、老朽、妇人,不厌其烦的打听近来郡里发生的大事。

    他问一阵颍神的事情,再问一阵路太守的为人,也询问陈泰清、陈义山父子的所作所为,只听,只笑,却不置评。

    陈义山一路追下来,看的有些茫然。

    在陈义山想来,袁贞此行必定是朝廷委派,前来彻查路太守盗婴进而激起民变的事情。

    但是这个袁贞来到了府城之后,既不见被监禁起来的路太守,也不见代掌一军政事务的郡丞,连太守府衙也不去,就牵着这么一头黑驴,在城里晃悠,是准备靠微服私访结案吗?

    更离奇的是,天都黑了,这位监察御史不去客栈投宿,却跑来这所已经破败掉的颍神庙,是身上没有盘缠吗?

    那他完全可以去驿站的嘛。

    陈义山感觉自己有些看不透此人。

    袁贞把黑驴拴在殿下,取了包袱迈步进正殿,扫量了一圈之后,他把地上的六七个蒲团收拢起来,摆放整齐,又从包袱里扯出一条薄褥子来,铺上去,拍拍手,满意的说了一声:“床有了!”

    又从包裹里拿出个纸包,抖开来,却是瓷瓷实实的猪头肉,浓香扑鼻,隔着老远的陈义山都闻见了。

    袁贞坐在那“床上”,伸手捏着猪头肉往嘴里送,“昂昂昂昂”的大口朵颐,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看的陈义山都饿了。

    眨眼间的功夫,袁贞便吃完了肉,伸舌头舔舔嘴唇,起身去了后院。

    溜达了一圈之后,袁贞来到水井旁,晃悠悠打上来半桶凉水,用里面的瓢舀着,仰面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几乎把半桶水都给灌进了肚子后,才把瓢放下,一抹嘴,大喝一声:“痛快啊!”

    当即坐在了井沿上,拿着瓢敲那水桶,嘴里高声吟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陈义山暗暗的笑了。

    此君,倒不是俗子。

    他这一番行径,陈义山也看明白了。

    此君不是独立特行,而像是在修行。

    居庙堂之高,也处江湖之远,进而荣华富贵,退而安贫乐道,这大概就是圣道的修行之法吧。

    想明白了之后,见怪不怪,陈义山便打算回府,把这番见闻告诉父亲,毕竟,天色也不早了,月亮都跃上枝头了。

    他转身悄无声息的从耳墙下走过,快要行到山门处时,突然瞥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由外而内进了庙,一阵风起,涌动幽香入鼻,好闻的无法形容!

    陈义山避进暗处,觑看那女子,只见她大约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绝艳,风姿绰约如画中人一样,身段曼妙,仪态妩媚,尤其是那腰身,上下丰腴当中纤细,扭摆之际恍若水蛇,连陈义山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心下暗暗奇怪,哪里来的姑娘,这时候进颍神庙干什么?

    陈义山向来都对女色并不着意,可眼下,瞧着那女子风摆细柳一样袅袅娜娜的走着,嗅着那蚀人骨髓的艳香,他心里竟隐隐起了些古怪的躁动。

    惊诧之余,他连忙摄定心神,用慧眼凝视那女子,片刻之后,他愣住了:

    “水中蛇妖,得道三百载,修成人形,入水府为妾,侍奉颍神……”

    无怪乎她的腰身如水蛇一般灵动——她就是个水蛇精啊!

    而且,还是老金鱼的侍妾!

    陈义山错愕之余,暗暗思忖:莫非是在老金鱼死后,这蛇精无处可安身,在水府也待不下去了,所以暂住在原夫君的神庙里?

    那袁贞会不会有危险?

    这水蛇精身上透着股邪气,根本没有半点神光。

    她要是对袁贞不利的话,自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陈义山决定先不走了。

    他也想看看,这个袁贞,所谓的圣道门徒,在遇到妖孽的时候,会有什么高招。

    所谓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究竟是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语,还是真的得自于经验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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