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沉寂,停芳殿内只留了三两盏灯,风透窗而过,烛火一颤一颤,郁楚停下手中的笔,缓缓抬眼。

    “出来。”她冷声道。

    一个黑色身影从帘子后面露出半遮的脸,悄无声息看着她。

    “来者何人?”郁楚盯着他。

    来人笼在暗影里,没有作答。但他周身没有敌意,郁楚能感受到,故而也只是紧了紧眉,便又问道:“你是谁的人?”

    “安平侯。”暗卫这才出声。

    安平侯,晏小侯爷?

    郁楚眼眸转动,微微松了松眉,她似乎未曾得罪过这位,随即淡笑道:“原来是小侯爷的人,郁楚与小侯爷素不相识,不知哪里冒犯到了小侯爷,竟是找到了我这停芳殿?”

    她虽笑得有些僵,但神色还是过于镇定,寻常宫妃的寝殿里若是闯入黑衣人,早都高声喊人来抓刺,哪里还能坐着不动说话。

    暗卫也在打量着郁楚,见她目光不惧,心里微微惊了下,这位郁美人,看来并不简单,他道:“我家主子想和郁美人做个交易。”

    郁楚眼底闪过疑色,虽说晏小侯爷的名声,她可谓耳熟能详,也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那般高高在上霁月风光的人,不曾与她有任何交集,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她?

    还想与她做交易?

    她很快收了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暗卫,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莫不是在与我说笑,我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美人,哪里能与小侯爷交易?”

    暗卫愣了下,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人不信他的身份。只是他们暗卫行事,自来不带任何信物,以防出了意外,暴露主子身份。

    所以这会儿也拿不出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便沉默不语。

    “阁下若还是这般遮遮掩掩,那就请尽快离开,否则,便莫要怪我喊人过来。”郁楚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抬脚往窗边走,余光依然盯着暗卫,眼底戒备。

    “晋王。”暗卫忽然开口。

    郁楚倏地停下脚步,脸色一变,转过身冷冷看着暗卫,又听他道:“看来郁美人已经猜到了,我家主子的话,在下原封不动的带到,信与不信,全在美人。”

    暗卫见她依然定在原地,便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辞。”

    “等等,”郁美人出声喊住他,又僵了会儿才道,“我想亲自与小侯爷见一面。”

    暗卫只当她依然不信他是镇国侯府的人,才会出此下策,淡淡看了一眼郁楚,便要离开。

    “你可以告诉小侯爷,我手中,亦有他想要的东西,与肃王府那位有关,信与不信,全在小侯爷。”郁楚说道,还抿唇笑了笑,倒是比方才冷静了许多。

    暗卫身形一顿,很快消失在暮色中。郁楚行至窗边,望着暗卫离去的虚空,摩挲着手腕处的赤骨钏,忽然摘下来朝着树上一扔。

    “这么好的东西,你若是不想要,我便替你收下了。”

    翟庄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握着那只赤骨钏,笑得漫不经心。

    “你来干什么?”郁楚冷声问。

    翟庄不语,大摇大摆走进寝殿,往软榻上一坐,才道:“闲来无事,随意走走,想起皇宫里还有位老熟人,特意过来瞧瞧,不过这皇宫里的禁卫,怎么比锦衣卫还没用,什么人都能进出。”

    月光从窗口而入,落在郁楚脸上,她眼睫眨了眨,转身轻嗤道:“皇宫的禁卫护得是皇上贵妃,与我一个小小的美人有何干系?”

    翟庄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凛,冷冷看向郁楚,道:“你方才的话,是想帮晏景玄?废太子重新入主东宫,可不是主人想看到的事。”

    “好好想想吧。”

    郁楚沉默不语,寝殿四下无声,再回神时,翟庄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

    夜半,万籁俱寂。

    晏景玄头抵着软枕,迟迟难以入眠,大概是因为白日里阿卿的那句话,一直在脑中响起。

    “但因我而棋差一招,我觉得有愧。”

    他清楚记得,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淡淡,不喜不怨。她是真的不在意他对翟庄的算计,却是要将这事算到自己头上。

    琼华楼的妈妈云娘曾说过她面冷心热,谁待她好,她便总想着偿还。所以,主动提出认识翟庄,带他来找翟庄,便是为了偿还他。

    偿还什么?

    从琼华楼替她赎身,还是将她留在镇国侯府?亦或是将她带在身边?

    之后又要偿还翟庄,拿什么还?

    忽然听到外头一阵极小的说话声,声音都极为熟悉。晏景玄眉尖微凝,起身下榻坐在床边,里衣有些松,衣衫半阖,露着精瘦的胸/膛,朝着门外唤了一声

    “进来。”

    简行狠狠瞪了一眼从刚从宫里赶来的暗卫淮青,似乎在说,都怪你,吵醒侯爷了吧。

    淮青冷冷别过脸,不想理他,若不是他一直拽着他追问是什么事,又怎么吵醒主子。

    二人推门而入,走进里间,简行熟练地点了烛火,问道:“爷,你怎么醒了?”

    屋内很快通亮,烛光晃动。晏景玄不适地半眯了下眸子,待适应后,看到一旁站着的淮青,淡声开口问道:“宫里怎么了?”

    “主子,郁美人想亲自见您一面。”淮青拱手道。

    晏景玄神色瞬间凝了寒霜,眼底透着凉意:“她还说什么?”

    淮青犹豫了下,与简行交换眼神后,道:“郁美人说,她手上有主子想要的东西,与太子殿下有关。”

    听到这话,简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向晏景玄。只见他缓缓勾着唇,嗤笑一声,“告诉她,想见本侯可以,但她最好祈福,她所说的东西能令本侯满意。”

    “是。”淮青拱手。

    他转身离开,飞身至房梁上时,好像看到有个人影瞬间闪了过去,但仔细一看,又好像是风吹得树枝,左右晃动。

    他四下环顾,果然不见任何人影,便不作停留,很快离开。

    阿卿回到房中后,轻手轻脚关好门窗,拖着极为沉重的步子朝着床榻走,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快到床边时身子一软,滑落在地上。她环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间。

    没有,什么也没有。

    方才她去了一趟侯府(侯尚书府),趁着夜深人静,翻了侯文竹的书房,一无所获。

    临走前,她看到桌案边放着几封信,是侯文竹的长女侯千琅送来长安的家书,已经拆了封。

    说来好笑,他们女孝父慈,却让她和爹娘,天人永隔。

    她便顺手捎上了那几封信。

    过了许久,她缓缓抬头,眼尾泛着红,却不见任何泪光,若是仔细看,便会看到袖口地方湿濡了一小片。她怔怔看着掌心的白玉扣,一下一下轻轻摸着“渔”字,接下来的路,她要怎么走?

    爹,娘,叔伯婶婶,大梁英勇的六万将士,你们一定要等我。

    “可是,鱼儿也好累。”她低喃。

    又过了好一阵,她缓缓起身,提线木偶般换下了夜行衣,穿上了平日里的白袍,再次推门而出。

    夜已深,镇国侯府的灯火也都熄了,只有廊上挂着的小灯笼,还发着昏暗的光。从偏房的小院出来,阿卿一路朝着厨院而去。

    她知道镇国侯府有藏酒室,小侯爷想要喝酒时便会吩咐简行去拿,可她不知道在哪儿,也许会在厨房,也许是在小侯爷的正院。

    都说酒断愁肠,她也想试试,一醉能不能解了千愁。

    淮青走后,晏景玄便让简行也下去了,而他依然还是没有睡意,便从院里走了出来。

    远远看到一个白衣身影掠过,他眸子动了动,抬脚跟了上去。

    看她越走越快,似乎是有急事,可最终却只是停在了厨院外。

    晏景玄脚下一顿,踩到了干枯落地的树枝,再抬眼时,阿卿已经转过身看着他。

    “小侯爷。”阿卿道。

    她眼尾的红尚未褪却,眸子还带着湿漉,晏景玄自然注意到了,他微微拧眉,问:“你怎么了?”

    “我来找酒喝。”

    晏景玄愣了半瞬,看到她手里握着白玉扣的穗尾,忽然便反应过来,她大概又是想裴渔了吧。

    他目光沉了沉,道:“酒不在这儿,你跟我来。”

    阿卿点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夜里的蝉鸣声格外明显,却是衬得这一路都极为安静。正院里,也只有他的寝屋里外两间还亮着灯,他便带着阿卿来到了外间。

    “在这儿等我,我去找酒。”他道,看着她愣愣地点头后,他目光又暗沉了些,转身走出了外间。

    毕竟是小侯爷的寝处,外间都要比她单独的屋子大些,各处角落里都点了烛火,中央放着一张赤漆檀木小案,四围铺着软席。

    阿卿坐在软席上,盯着小案上放的酒杯,一动不动。

    晏景玄再次进来时,手中已经提了两壶酒,壶是雕花的瓷瓶,雅致美观。他坐在阿卿身侧,将一壶酒推给她,道:“这是母亲喜欢喝的梅子酒,不会醉人,你尝尝。”

    阿卿忽然按住他的手,缓缓抬眼,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难得有些软声道:“小侯爷,我想喝醉人的酒,有没有一醉不醒的酒?”

    晏景玄的目光从她的手背移到面庞,许久才道:“有,我给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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