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将军夫人生了女儿这件事,除了接生的婆子和伺候的丫鬟外,便只有将军裴循知道,他还下令不许任何人将这事说出去。

    他是将军,哪怕是尽力避免了杀戮,手上也沾了血,最怕生下来的孩子命数不好。

    裴渔出生前,裴将军带着夫人去庙里算了一卦。边关之地,哪里有什么好的寺庙,不过是茅草屋一间,佛像一幅,破袈裟一件,老僧一位。

    即便如此,裴将军也不敢含糊,“师父,我想算算吾儿命数。”

    老和尚闭眼敲着木鱼,听到他这话,睁开眼睛,目光在他和夫人之间停了许久,才从袖中掏出只有几枚签的签筒,递给夫人。

    夫人没有接,愣愣看向裴将军,哪有这般草率的求签,没有沐浴更衣,没有吃斋念佛,就这么随便从袖子里掏了一把竹签出来。

    裴将军却是丝毫不察,示意夫人摇签。夫人无奈,只好接过签筒,认真地晃了两下。

    签筒中掉出一支签。

    裴将军捡起竹签,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笔迹,半个字也没认出来,忽然就觉得这老和尚应当是靠谱的,他双手呈给老和尚。

    老和尚似乎早就猜到了结果,看到签文并不意外,长长叹息,道一声,“阿弥陀佛。”

    “师父,如何?”裴将军问。

    老和尚摇了摇头。

    裴将军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紧紧握着夫人的手,给她安慰,道:“师父,您直接说吧,我们受得住。”

    老和尚又摇了摇头,缓缓开口:“男以女扮,女以男扮,可避一灾,得遇贵人,方能活命。”

    “师父,要扮到什么时候啊?”夫人一脸忧色问道。

    老和尚缓缓闭上了眼睛,良久才道:“过了十五便可。”

    裴将军躬身施礼道:“劳烦师父再算上一算,为吾儿取个字作名。”

    老和尚复睁开眼,淡淡说道:“涸泽之鱼,命里缺水,渔者走渊,唤作渔字罢。”

    老和尚一句话,裴渔的名字便定了下来。裴将军和夫人连连道谢,为老和尚捐了一座佛像。

    常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裴将军对这事格外谨慎。故而裴渔出生后,无人知道她是女儿身,只知道将军府有了一位小公子。

    (二)

    后来,裴渔的女儿身被侯百娇知道了,她会知道裴渔是女儿家,着实是一场意外。

    裴将军与侯文竹是至交好友,两家也常有来往,侯百娇自小便喜欢这个长得好看的裴家哥哥,比自家闷葫芦似的哥哥好玩多了。

    所以只要她来了将军府,总要拉着裴渔陪她一起玩。

    那日她又跟着侯文竹来了将军府,大人们说着话,她甚感无趣,便偷偷溜去了后院找裴渔。

    她自是知道裴渔住在哪处,便径直去了裴渔的屋子,叩了叩门没有回应,她便自行推开了门。

    裴渔正在沐浴,因她一直扮作男子,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也是男子,所以沐浴的时候,都要将身边伺候的人遣走。久而久之,将军府下人都知道小公子喜欢独自沐浴,不会轻易去打扰她,哪知会出现意外。

    “啊!”

    侯百娇的声音震耳欲聋。

    身为官家姑娘,男女大防的事,自小便有人教她。她以为自己看到了男子沐浴,吓得喊叫起来。

    裴渔无奈,随意披了一件外衣便从浴桶里出来,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百娇,别叫了。”

    侯百娇止住了声,待裴渔挪开了手,泪眼朦胧抽泣着问:“鱼儿哥哥,你,你以后要娶我吗?”

    裴渔思忖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会。”

    侯百娇张嘴便又要哭喊,裴渔只好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摸到了吗?我同你一样,也是女子,自然不能娶你。”

    侯百娇摸了摸,瞬间收住了泪,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敢相信她一直喊着的鱼儿哥哥,竟是与她一样的女子,说话都有些结巴,“鱼,鱼儿,以后我喊你鱼儿哥哥,还是鱼儿姐姐啊?”

    裴渔想了想,道:“有人的时候喊哥哥,没人时候随你。”

    侯百娇点点头,问道:“鱼儿姐姐,你为什么要扮作男子啊?你怎会会用男子的声音说话?”

    裴渔见她已经平复了情绪,才松了口气,解释道:“我自小便有口技师父,跟着师父学的,有个老和尚说我命不好,要在及笄之前扮作男子,否则会……一命呜呼。”

    她故意吓了吓侯百娇。

    果然侯百娇面色白了白,一脸害怕,裴渔便趁机说:“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也是要灵验的,你已经知道了,一定不能告诉其他人,你哥哥也不行。”

    侯百娇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鱼儿姐姐,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谁都不说,哥哥也不说。”

    裴渔也是恳切地点了点头,“我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一定要帮我保管好。”

    因着这句话,裴渔死后,好长时间,侯百娇都怀疑,是不是她知道了鱼儿姐姐是女儿家,才会给将军府招来祸患,自责多日。

    (三)

    裴渔从孤鸿关出发回京的那日,接连下了几日的春雪忽然停了,天色难得放晴,春日的暖阳给城门罩上了金丝,地上积雪渐消。

    裴将军和夫人都来送她,还有裴府的亲信,一个个都像是自家孩子头回外出,放心不下。

    可是将在外,无诏不得回京,他们也只能送送裴渔。裴渔虽然被叫小裴将军,但并无皇上亲封,即没有将军印信,倒是不受约束。

    小裴将军自小聪慧,少年英姿,智勇双全,武功也不弱,还带了些亲卫,不过是回一趟长安,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架不住众位叔伯婶婶对她的疼爱。

    将军夫人亲手为她系好了斗篷,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裴渔翻身上马。她骑在马上,笑得肆意,信誓旦旦说,等她回来,与众位叔伯畅饮。

    一片笑声中,裴渔带着亲卫策马而去,卷起尘沙漫漫。

    足足赶路半月,裴渔一行到了长安,入宫赴太子婚宴。

    銮座上的皇上她第一次见,却觉得他长得很是和善,他说裴将军劳苦功高,是大梁之幸,他说长安繁华热闹,让她多待几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1],长安的盛况,让她流连忘返,但她还是想回边关。

    离开长安那日,阳春三月,长安柳絮飘飞。她打马从长安街走过,险些撞到了一个孩子,好在她紧紧抓住了缰绳,才避开了祸事。

    当时她还为自己的驭马之术小小得意一番,却怎么也想不到,出城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遭人追杀。

    “锦衣卫捉拿朝廷钦犯裴渔,尔等束手就擒,可免死罪。”

    裴渔极为不解,不久前她还在宫里与皇上辞行,现在却已经是朝廷钦犯,她将近身的锦衣卫一脚踹飞,问:“敢问这位大人可否告知,裴渔犯了什么罪?”

    那锦衣卫百户拿着圣旨扬了扬,道:“裴循通敌叛国,戕害我大梁六万将士,其罪当诛,满门抄斩,你,要带回诏狱审讯。”

    “你说什么?”裴渔死死盯着他,似要将他瞪出窟窿。

    “还能说什么?裴循与北境私通,率领我十万大军迎敌,竟损失六万,如今裴循已死,你最好认罪伏诛,我也能给你个痛快。”

    裴循已死。

    已死。

    裴渔脑中只留下这几个字,挥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会的,我爹他不会死,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公子小心!”亲卫替她拦住刺过来的剑。

    “骗你?你马上就是阶下囚,我用得着骗你?告诉你,裴循死在了孤鸿关外,尸骨无存。”那人大笑。

    “我杀了你。”裴渔举剑,策马朝着那人而去,途中遭遇多人阻击,各处都受了伤,血水浸了出来,染红了白衣,触目惊心。

    她杀红了眼,越来越多人倒在她剑下,一袭白衣尽数染成血色。但锦衣卫人多势众,亲卫眼见不敌,将裴渔团团围住,杀出了一条血路。

    “公子,快走。”

    “公子,不要管我们,快去孤鸿关找夫人,夫人还在等你。”

    裴渔猛然清醒,爹爹死了,娘还在等她,她要去孤鸿关带娘离开,决不能让满门抄斩的圣旨先到。

    “公子,快走!”

    亲卫嘶吼,他们挡在裴渔前面,一个接一个倒下。

    裴渔面色僵硬,艰难抬起手,对着他们作一揖礼,随后一勒缰绳。红鬃马似有灵性,一阵嘶鸣后,带着裴渔疾驰而去。

    “驾。”

    后来她卖掉了红鬃马,换过女装,换过乞衣,东躲西藏昼夜不停赶往边关。锦衣卫在沿途各处设了关卡,终是耽误了她许多时间。

    她到孤鸿关时,只听到人人都在议论,裴将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将军夫人从孤鸿关城楼一跃而下,血溅万里黄沙。

    黑夜无边,大雨滂沱,无人知晓,她在城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注:[1]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出自唐代·孟郊《登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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