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亲,世子去了很远的地方,他都不回来,公主何还要等他啊?”有个稚嫩的声音在问。

    “……还小,自然不懂这些,以后会明白的,但身为女子,就该像公主一样,兰心慧智,须眉不让。”女子的声音轻柔温婉。

    “不嘛,我不要像公主,我要像娘一样,娘才是最好的。”

    **

    女子似乎又说了些什么,阿卿却怎么都听不到,她仔细盯着女子唇瓣,想要辨认她的话,却发现她的身体在渐渐变得虚幻。

    画面忽然一转,阿卿站在无边的大漠中,刀戟插入黄沙,鲜血染红沙砾,四周弥漫着青烟,风声萧萧,远处漆黑一片,那黑色的边缘在向她靠近,越来越近……

    阿卿猛地睁开眼睛,皱了皱眉,翻过身定定望着藻井,将方才支离破碎的梦境拼凑在一起,能够做这样的梦,她并不畏惧,反而庆幸。

    因为这样,她还能在梦里见到他们。

    脑子慢慢清醒,想起昨夜她与小侯爷说了些话,喝了些酒,喝酒之后的事,她记不太清了。

    撑着手臂坐起身,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她怎么回来了?

    揉了揉眉心,她记得,她似乎是问了小侯爷一个问题,但究竟问了什么,小侯爷有没有作答,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无奈只好下了床榻。

    床边的立架上放着一盆清水,桁木上搭着干净的帕子,她起身过去,将帕子放进水里浸湿,拧干后轻轻擦了擦脸。

    屋外传来很小的说话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是这几日照顾她的两个小丫鬟,她们和她一样,也是刚来侯府,尚未安排活计,荼弥便暂且让她们跟着她。

    “你说阿卿姑娘到底是小侯爷什么人啊?瞧着不像是,”声音顿了一下,“那种关系,可是又让荼弥姑姑派我们过来照顾她。”

    阿卿微滞,擦脸的动作停下了,仔细听了听。

    “嘘,你管这些作甚,我们只管照顾好姑娘。”

    “我就好奇嘛,老天不长眼,阿卿姑娘这么美的人,性子也极好,偏生得了那治不好的病。”

    “是啊,可惜了。”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二人推开门,看到阿卿已经醒了,心虚地相互看了一眼,荼弥姑姑让她们瞒着阿卿姑娘,也不知道刚刚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

    “姑娘醒了,”其中一个小丫鬟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姑娘快歇着,这些奴婢来就好。”

    自小侯爷遇刺那日府医替她诊脉过脉后,不知怎么,这两小丫鬟都知道她得了病,还是连时大夫都瞧不出的病,俩人每天都背着她长吁短叹,仿佛她命不久矣。

    只有她知道,只要将军府的清白没有天下皆知,六万将士的冤魂没有寻到债主,她便死不了。

    阿卿退后半步,看着她们忙碌,想到刚刚听到的话,张了张嘴,问:“你们叫什么?”

    “奴婢时喜,她叫时欢,是荼弥姑姑赐的名儿。”时喜笑着回答,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她将帕子重新浸在水里,朝着阿卿福了福身,端起铜盆走了出去。

    时欢将提盒放在桌上,看到阿卿在换衣物,走过去帮她,问道:“姑娘可要沐浴?”

    阿卿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荼弥姑姑和简护卫一同送回来的,姑娘身子弱,日后还是不要饮酒了。”时欢叮嘱道。

    阿卿不置可否,她向来滴酒不沾,昨日是冲动了。

    **

    许是阿卿愿意与她们搭话了,一整日两个小姑娘都很高兴,说着稀奇古怪的趣事想惹阿卿开心。

    阿卿看着她们,便想到了云乐,也不知道,云乐那小丫头这几日可习惯了没有她。

    晚膳过后,荼弥亲自来找她,说是小侯爷让她过去一趟。

    跟着荼弥一路走到书房门外,简行朝她笑了笑,说道:“姑娘进去吧,侯爷在里头。”

    阿卿颔首,推开书房的门,抬脚跨了进去。晏景玄看到她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酒醒了?”

    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侯文竹一家已于昨日抵达长安,三日后要在府上开宴贺升迁之喜,你随我一同赴宴罢。”

    此番侯文竹入京,各方势力都极为重视,想要尽快拉拢他,最快地法子无非就是嫁女或娶妻。

    将自家适龄的女儿嫁给侯文竹嫡子侯明舟,或是让府上公子娶了侯文竹嫡次女侯百娇。

    让他意外的是,前两日他去见皇兄说起此事,皇兄都问他,边关五年,可有见过侯文竹的嫡次女侯百娇?

    “阿景,我只是随意问问,你莫要放在心上,你若是对她无意,皇兄也不会逼着你娶了她。”

    “但若你们曾见过,你对她有意,或是她对你有意,孤都觉得,你们可以试一试。”

    他明白皇兄的意思。

    侯百娇,他自然见过,只是拿她当作明舟的妹妹,而她亦拿他作哥哥,此外,并无他想。

    他摇了摇头,道:“皇兄,侯文竹的事,我想再试试其他法子。”

    **

    回过神,晏景玄瞥了一眼桌上的拜帖,转眼看着阿卿。

    阿卿自然也看到了拜帖,缓缓抬眼,神色自若道:“好。”

    “你既然不会喝酒,为何要喝?”他问,昨日那个醉酒昏睡后的她,倒是比醒时更易让人靠近。

    阿卿淡淡答道:“忘记了。”

    她忽然想起时欢时喜的话,犹豫了下,问:“小侯爷让我进侯府做个丫鬟,卖身抵债,不知我要怎么做,还请小侯爷示下。”

    她自来不喜欠人,他能收留她,已是十分感激,会想法子助他早日查清太子的事。

    这五年,她都在留意肃王府废太子、靖国公府、晋王以及韩氏各方势力,靖国公府看似受了太子影响,一蹶不振,但也很聪明地在韩氏强势之时,避其锋芒。

    她原本是想等,按那个人的说法,只要能证实太子没有通敌叛国,将军府自然便是清白的,她知道靖国公府在查宫中投毒一事,她在等废太子重新出山的时机。

    为何是等,而不是去直接面见他,是因为有人守着肃王府。那人武功深不可测,他会放些无关紧要的人打探消息,却不允许有人进入肃王府,她只够堪堪藏住踪迹。

    可太子迟迟没有动静,她没有时间再等了,才想着走另一条路,搭上晋王,借机进入刑部,窥探卷宗。

    她一介孤女,想要平反此等冤案,难上加难。她并不介意使些手段,美人计也好,枕边风也罢。

    晏景玄没有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拧眉深思一下,笑道:“日后你便同简行一样,晨昏定省,随侍左右,如何?”

    阿卿愣了愣,还是应下了。

    晏景玄却是轻笑出声,“不需要,让你进府做个丫鬟不过是一个幌子,你并非我侯府下人,自然无须做他们的事,若你还是过意不去,不如帮我想想如何收拢侯文竹。”

    收拢?

    阿卿掌心紧了紧,缓缓松开,低声道:“侯文竹是个女儿奴,当以娶了他的女儿为先。”

    “还有呢?”

    “惜命。”

    晏景玄深邃的眸子晃了晃,果然有意外收获,“继续说。”

    阿卿顿了顿,闭了闭眼,仿佛是下定决定,“小侯爷若是铁了心想收拢他,可以试着提一下小裴将军。”

    “裴渔?为何?”晏景玄问。

    “他们欠他一条命。五年前,小裴将军一路躲避锦衣卫追杀逃到了边关,想为将军夫人收尸,那时他还相信侯文竹是裴将军好友,前往求助,人是见到了,但他的行踪也暴露了,告密之人正是侯家父子。”

    晏景玄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见她并不想说自己如何知道这些,却也没有逼问。

    许是裴渔先去了将军府见了她,又或许是她亲眼所见。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痛处,他亦并非喜好戳人伤疤的人。

    “昨日你说想见见我母亲,想何时见?”他问,没再提裴渔之事。

    阿卿闻言,眉尖微蹙,她记不起何时说过要见长公主这番话了,那便只能是在醉酒之后,难怪昨夜会做了那样的梦。

    如此说来,她昨夜问小侯爷的问题,便是可否见见长公主。

    她抿了抿唇道:“酒后之言,当不得真,阿卿不过区区民女,如何能见长公主天颜[1],小侯爷就当没听过罢。”

    晏景玄不曾想她会直接否认,昨日她说那番话时,虽然已经半醉半醒,但语气分明是想见的,或者说,她想替那个人见一见。

    那个人又是谁?她娘还是裴渔?

    注:[1]天颜指天子容颜,用在此处是阿卿对长公主的恭敬,像恭敬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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